老张是我以前在工厂的工友,他烟瘾特大,没有事还喜欢喝闷酒。他抽烟从来都是成条成条地买,并且每次抽烟都只用一根火柴,点着之后,再不用重划,他会一根根地续下去。他抽烟时,会一连声地咳嗽,会往地上一直吐痰,可是他说一天不抽烟自己嗓子痒得慌。虽然他也知道抽烟不好,但是依然改不了。“男人一辈子就两个爱好,抽烟喝酒,不让抽烟半条命就没了,那还活得什么劲?”

          他在抽烟上很慷慨,不抽烟的年轻人他很不屑跟他们在一块儿。而只要有人抽烟,他一在场就会把自己的卷烟共享,转眼一盒烟抽完,他会马上转身回屋再去拿一盒新的来。我们四个人在一个宿舍的时候,他会坐在火炉前给我们讲他做厂里销售员的时候走南闯北经历的奇闻异事,当真是唾沫飞溅,说得天花乱坠,丢下满地烟头,留下痰迹斑斑。第二天他就逢人抱怨“那些年轻人没有法子说,住的宿舍,一点都不爱干净,脏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收拾。”我们三个哑巴吃黄连,那些烟盒,烟头,痰迹都是谁的?因为尊敬他是长辈,我们敢怒不敢言,就默默地把宿舍打扫干净。这事让伙房的徐师傅知道了,他就安慰我们“我跟老张是共事多年的老伙计了,我还不知道他的秉性。他人不坏,正直实在,就是有点邪性,我总叫他‘老邪’”。于是在年轻人中,“张老邪”的美名不胫而走。

          张老邪喝酒也不喝好酒,五块一瓶的高粱散酒他就喝得挺过瘾。他也不是经常喝酒,一般都是郁闷的时候。他单独拿一瓶自斟自饮,并且喝酒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门反锁上,任何人不能打扰。

          那年冬天,他的父亲去世。老人家活了八十多,按说是喜葬。但是他办完丧事一回来,心情一直很郁闷。一连好几天他都是一天喝一瓶闷酒,完事了蒙头睡大觉,还有人说有时候能听见他呜呜大哭的声音。

          徐师傅怕他憋出个好歹来,那天晚上就去敲打他的门“老张,出来说会话,一个人在屋里有啥意思。”孰料他不仅不开门,还破口大骂人家,“你滚一边去,老子自己想安静一会儿,谁也别管我!”老徐知道他的脾气,无奈地摇摇头“这个驴脾气,没人理你就好了。”老徐转身离开,猛听得身后门子开了,一个空酒瓶被老张狠狠地扔出来,碎裂一地。

          说到老徐,他和老张既是好朋友又是一对冤家。老徐吝啬小气,老张豪爽大方。他们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在一块儿就喜欢抬杠。那一天吃饭,老徐就抱怨现在挣不到钱,物价高涨,买不到什么东西。“以前一块钱能买老多东西,现在一块钱能买些什么?”别的工友都随声附和,可偏偏老张不服气,“一块钱能买什么,一块钱买一根儿钢钉钉到眼上,人就成独眼龙了,买一包老鼠药,还用不到一块,喝了你就死翘翘了。”人们都哄堂大笑,人家知道他就不喜欢听老徐哭穷,成心给他闹难看。

           老徐脾气好,又因为家里困难,时不时张口向老张借钱,老张是有求必应,所以他放肆一下老徐就忍着。

          不过老张也不是成心欺负人的人,就在老徐敲他门被他骂的第二天。他就登门给老徐道歉去了。“老徐,你知道老哥的脾气,别见怪。这两天确实心里难受,别看我老父亲八十多了,但是想到我从小没有了娘,他老人家当爹又做娘,做死做活一辈子把我们兄妹三个拉扯大,还没有享几天福就有了病,一辈子受的罪……”说着话他眼圈又红了。“再一个你不知道,不管咱多大,家里有大人,咱就是小孩,回家去喊个爹有人答应咱就觉得在外边再苦再累也值得,可是那样一个人忽然人去屋空,心里难受。”老徐理解了他,他还觉得过意不去,硬要塞给人家一盒好烟表达自己的歉意。

          老张一辈子性格耿直,欺硬怕软。唯独对自己的宝贝儿子是百依百顺,脾气好得很。因为他将近四十岁才有了儿子,从小娇惯。初中毕业之后孩子在信用社帮忙,工资不高,但是身上穿戴,老张都是拣最好的买。孩子稍不如意,就拿不吃饭来要挟老张,老张没脾气,自己少抽盒烟,少喝一瓶酒,也要跑到外边餐馆给孩子炒几个菜拿来。

          老张早年在外边跑销售,见多识广,以前吃饭他就是谈话的中心。后来厂里来了我们几个大中专生,我们有几个谈锋甚健,有压倒他的势头。有一天吃完了饭,他慢慢悠悠对我说“小张,你们都上过学,念书多,我是个粗人,但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能否给解释一下。你说为什么历朝历代做皇帝的就没有一个姓张的?”我们几个商量了一番谁也不知道,都满怀迷惑地望着他,他掏出烟,人手给我们散了一根。自己磕了磕烟,“不知道了吧,因为天上的玉皇大帝姓张,所以皇帝哪个敢跟他重姓。”我们也不知真相,但是终究被他难住过一会。好几天在餐厅吃饭不敢大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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