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住农村,虽然吃着“红本粮”,但也不能顿顿都是大米饭、馒头。苞米面饽饽、秫米饭、小米饭仍然是饭桌上常见的主食。那时候的我,用姥姥的话说,是“嗓子眼有点细”,不爱吃这些“刮嗓子”的粗杂粮,但唯独对一种叫“饸饹”的面食情有独钟。
  姥姥家在辽西一个蒙古族人聚居的村落里。我六岁前跟妈妈住在姥姥家,后来和爸爸团聚了,小学寒暑假还是有大半时间在姥姥家度过的,姥姥自然变着花样给她这个最疼爱的大外孙女做好吃的,除了最拿手的蒙古族馅饼,她做的饸饹我百吃不厌。
  那时候做饸饹多用秫米面(即高梁米面),必不可少的要放些榆树皮面来增加粘性。我很好奇一块块干巴巴的榆树皮怎么能碾成面。跟在当时尚未出嫁的四姨老姨身后,蹦蹦跳跳地去隔壁二姥姥家的碾道磨面。把榆树皮均匀铺在碾子上,四姨和老姨一前一后推碾子,我一会儿推推四姨,一会儿拉拉老姨,好像有了自己的参与,饸饹会格外好吃似的,三人咯咯的笑声和碾子吱吱扭扭的响声,引得头顶树枝上的一群麻雀一齐低下头来观看 ,那情景永远刻录进童年记忆的硬盘里,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把碾完后的榆皮面扫到簸箕里拿回家,姥姥用筛箩细细筛后,一小瓢榆皮面掺在一盆秫米面里,用温水和好、揣好后,姥姥笑眯眯地说:面得饧饧,你出去玩吧,等做好了喊你回来。
  日暮西山,当看到姥姥家的屋顶升起炊烟时,早就没了玩的心,一溜烟地跑回去。只见木制的饸饹床子横跨在锅台上,半锅水沸腾着,厨房像仙境般氤氲着雾气。姥姥微驼着背,揪下一块面塞进饸饹床子中间的空膛里,锅台边的姥爷用劲压下那个像洋井一样的把手,那块儿面就慢悠悠地从漏斗里挤出来,变成了一条条圆柱形的饸饹,落进了沸腾的锅中。我早已迫不及待地拿了大碗守在锅边,不停地问:“饸饹好没好?”惹得姥姥一边慈爱地笑着一边说我是小馋猫。
  煮好后的饸饹筋道、爽滑,散发着小麦色的光泽和特有的味道。用笊篱捞出来,等不及放在凉水中过一下,我就半道截住盛在了碗中,浇上事先做好的咸菜丝卤,顿时香味扑鼻,鼓着腮帮子一顿狼吞虎咽,一碗饸饹就吃了个精光。
  “再来一碗!”还没吞下最后一口嘴里嚼着的饸饹,就伸出空碗向姥姥讨要,那模样,真像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梁山好汉般豪爽。
  “慢点吃,别噎着。”姥姥一边抹去我嘴角的卤汁,一边疼爱地说:“半锅呢,别急,快进屋吃。”
  那是物质相对匮乏的七十年代末,那一碗碗舌尖上的饸饹诱惑着纯真的味蕾,以至于多年后回味起来依旧口舌生津。后来,上了高中、大学,在异地工作、结婚生娃。为了生活而越走越疾的脚步,奔回姥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那缕久违的袅袅炊烟,那碗大地色的饸饹面,于记忆里,于唇齿间,随着姥姥的离去渐渐飘远……
  终于过上了儿时盼望的餐餐细粮的生活,被动地习惯了行色匆匆,习惯了用越来越精细的成品面食敷衍着一日三餐,粗粮成了遥远的奢望。在这个已读懂乡愁的年纪里,终于明白食物是有灵性的:那冰冷的流水线上,工人们机械地操作着加工出来的主食,即便花色再繁多,终因没有“爱”这一情感配料,而少了很多本真质朴的味道;故乡那片温暖的黄土地,亲人们用汗水浇灌出的五谷杂粮,从播种到收割,脱粒碾磨,再用爱用心做成的原生态的食物,才是世上最难得的美味!
  国庆节前夕,看十岁的儿子掰着手指头倒数着回姥姥家的日子,心血来潮,随口问他想让姥姥做什么好吃的,儿子说:“我想吃高粱米饭。”
  哦,高粱米饭,老家的秫米饭,我也有二十年没吃过了吧。
  随手给老妈发了条微信:“你外孙子想尝尝秫米饭的味道,能实现吗?”
  不一会儿,老妈回复道:“没问题!家里有几斤你老姨给的秫米。”然后又说:“回来还能吃荞面饸饹呢,你不是爱吃吗?你爸买了个饸饹床子。”
  哇!饸饹!
  “河了?什么河了?”爷俩一起转过头,同一款表情看着我。
  “算了,不跟你们讲了,回去吃就知道了。”跟我家这两位连草与苗都分辨不清的老爷、少爷,费再多的口舌都不如来碗饸饹直接。
  归心似箭。接下来的日子,轮到我掰着手指头细数着回娘家的日子了。我仿佛看到了饭桌上那碗飘散着特殊麦香的饸饹面,和家门口翘首张望的老爸老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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