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维吾尔语:我)嘛十六亩地有勒,牛嘛奥托斯(维吾尔语:三十),羊嘛克勒克(维吾尔语:四十)……” 七十八岁的维吾尔族老人艾拜·热木土拉扳着手指头对我们说:“曼,普路(维吾尔语:钱)有哩,吃的嘛,穿的嘛,海麦斯(维吾尔语:全部)有哩。曼嘛还想坐飞机到北京、上海、广州,海麦斯的好地方看看呢……”

         艾拜·热木土拉老人是上户镇上户村退休多年的老书记,在任期间,他带领当地各族村民种植香梨,通过大力发展香梨生产而过上了富裕、幸福的生活。由于语言障碍,他和采风团的作家们只能通过翻译进行交流。老人风趣地说,自己是村里最有钱的人:“普路有,吗西朗(维吾尔语:车)嘛,曼想买啥样子就买啥样子的嘛。”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在由衷地为老人及全体村民感到幸福与自豪的同时,作家们也对农村种植业调整、供给对改革所带来的成就产生了更深层次的探究和思考。

         在这片土地上,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村民主要靠种植玉米、小麦等农作物为主,生活过得很艰难。一个偶然的机会,老书记艾拜·热木土拉从当时的库尔勒农业部门拿回几株优质香梨树苗栽种在自家院里,三年挂果,不料果实爽甜酥脆,口感极佳,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交口赞誉,争相食之。好的东西总是惹人艳羡,看到了香梨产量和收益的村民们争相种植,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形成规模。

         九月圣果靓枝头,树下树上采摘忙。又是一年秋收季,远销世界美名扬!在艾拜·热木土拉老人的梨园里,上百棵五十多年树龄的香梨树果实累累,一片繁盛景象。一个个纺锤状的香梨被小心翼翼地“穿上外衣”,装箱保存。之后,或来到寻常百姓家的餐桌,或被酿成香气四溢的香梨酒,或飞到招待国宾的宴会上,或漂洋过海揽誉全球。树上结的每一个香梨都像一个金娃娃,被梨农格外喜欢和重视,这是一种何等的荣耀啊!由此,怎不让人从心底感怀汉代西域使节张骞呢?

         公元前138年,应西汉王朝政治上的要求,汉武帝派遣张骞率百多人出使西域,历尽千辛万苦,艰难险阻,开辟了著名的“丝绸之路”,扩大了地理视野,而且直接促进了中国和西方物质文化的交流,据史学家考证,香梨树苗就是张骞凿通西域时由内地带到新疆种植,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因一个机缘巧合,一棵普通的梨树苗从此便扎根新疆,因新疆独特的地理环境,光照条件、气候因素,造就了香梨果实与众不同的口感,从而开启了它对于人类不同寻常、大放异彩的光辉之路。

         结缘库尔勒香梨,应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在陕西老家生活。那年春节,在新疆马兰当兵的邻家叔叔千里迢迢从新疆带回一箱梨分给大家尝,并说,这梨特别好吃,特别甜,是新疆最有名的几大水果之一。大伙一吃,果不其然,均“啧啧”称赞。从此,“新疆”“香梨”这两个词,便在我的潜意识里扎下了根,并一直铭刻于心。

        冥冥中似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2014年我远嫁新疆库尔勒,成为一名石油人。刚一踏上新疆的土地,列车播音员就用好听的声音发出邀请,“欢迎您来到美丽的新疆,这里有悠久的历史,瓜果飘香,吐鲁番的葡萄、库尔勒的香梨……”啊!对于这片陌生的土地,心中既充满新奇又满怀期待。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脚步就停留在哪里。如果说,每个人的迁徙都是一次寻爱的过程,那么每个物种的迁徙,莫不是也在寻找一种适合自己生存的土壤以及最佳的生存方式?那些经过时间的考量、验证和自然界的优胜劣汰,留存下来的必定是传世精品。库尔勒香梨已有1400年的种植历史,历经多次参选参评,无论国内国际均载誉无数,早已是妥妥的“西域圣果”“水果王子”“梨中珍品”。要不,在《西游记》中,怎会有孙悟空难禁馋欲偷吃“人参果”(即库尔勒香梨)?怎会有英国女王吃了库尔勒香梨也不由得频频点头,连声称道?怎会有德国总理默克尔不顾身份把餐桌剩梨全部兜入囊中?呵呵,这些关于库尔勒香梨的古今奇闻轶事正好说明: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

         常听老人们说:哪里生的哪里好。是啊,人类繁衍生息,依托阳光、空气和水,依托衣食住行,自然对养育自己的土地、山山水水、食物性情有了割舍不下的依恋。库尔勒香梨三月萌芽、四月开花、九月成熟,历时七个月时间。在这期间,果农们整天围着树转,修枝,人工授粉,浇水,施肥,打药,像看护自己的孩子般看护着稚嫩的果实,直等到它成熟的那一天。大概是缺什么补什么吧,由于干旱少雨的气候条件,需要甘甜多汁的瓜果来为人们解除烦渴,滋阴润喉,因此新疆瓜果的含糖量高,口感佳,知名度高,享誉海内外,这也许就是自然界的一种平衡吧。

         好的东西人们总是赋予它美好的传说。库尔勒香梨皮薄肉细,掉地化无,也有一个凄婉的维吾尔族民间传说:从前,美丽聪慧的艾丽曼姑娘为了乡亲们能过上富裕日子,不畏艰难,趟过了九九八十一条河,翻越了九九八十一座山,终于从外地引来了各种梨苗。经艾丽曼姑娘精心培育,一种从没有生长过的绝佳梨品香梨就此产生了。巴依(维吾尔语:地主恶霸)闻讯,为占有美丽的艾丽曼姑娘和她培育的香梨,不惜以暴力抢夺,最终姑娘为保全自己保全香梨而倒在香梨树下。美丽勇敢的艾丽曼姑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化身朵朵洁白的梨花,凝成颗颗香甜的果实。故事尽管有些老套,但却体现了当地人对于香梨的无比热爱。

         越是贫瘠的土地,越能磨练意志,开出非凡的花朵,结出非凡的果实。由于生长于干旱地带,极度缺水,库尔勒香梨原本个头较小。但它同许多生长在新疆的草木一样,耐干旱、耐盐碱,耐低温,耐储藏,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皮实”。经过当地人的精心培育,长年护理,终于使得这不起眼的果树在西部荒漠绿洲扎下根来,从而成就了它不同凡响的品性,以品质立身立本,显露存在价值。哪里需要哪里栽,守一方疆土,养君子气度,懂得了回报一方、造福一方的道理。树不能言,人又何尝不知,自然总是在无言地传授给人无穷的生活奥妙。

        一眨眼的功夫,在库尔勒,闻着梨香,吃着香梨,就不知不觉又过了二十多年。也难怪,如今双亲都已年迈,孩子也已成人。在这最重要的生命长河中,外乡已成故乡,故乡成了他乡。我住的小区环境优美,林木繁茂,美丽的孔雀河在耳边日夜歌唱,香梨树在城区、小区随处可见。对于这种和植物相伴为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园林式生活,我是觉得非常幸运和满足的。我的孩子出生在梨花盛开的四月,在这座城市完成了他十八年成长的过程,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从婴儿到成人的足迹,每一处足迹都饱含了我心里甜蜜的回忆。啊!梨城,你早已融入我的血脉!库尔勒,我热爱宜居的家园!

       “小郭,快来梨树下照相。”采风团的文友们喊我了。

       “奶西姆提(维吾尔语:香梨),我来了!”我现学现卖。

         一棵棵老树枝繁叶茂,树干粗壮,精神抖擞,我试着去熊抱它们,竟也抱不过来。旁边的维吾尔族老人和翻译说,这些树可不老,正当年。原来梨树的树龄也要一百年,这些五十多年的树像人一样,正是壮年时期,果实饱满,品相俱佳,属上等品,可以卖个好价钱。我们听得好生羡慕,竟也不顾淑不淑女,挑选一棵造型独特的梨树,爬上树枝,先来一个和尚打坐,再来一个托腮凝神,或三个一组,五个一帮。哈哈哈哈,开心至极。

         回来的路上,思绪仍旧难以平静,想起村中老人在我身边用断断续续的汉语说:“……民族团结好了嘛,内地的老板嘛海麦斯都来了;团结得不好嘛,普路约克(维吾尔语:没有),民族团结海麦斯一家人嘛。共产党的政策亚克西(维吾尔语:好)嘛,习主席亚克西嘛。”作家们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时,他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习主席说的中国梦实现的那一天。现在自己每天在村里转一转,看一看自己的牛、羊、香梨树、土地,没烦恼,身体好。这些话令我十分惊愕,竟同我七十多岁的父亲说的话如此相似。要知道他们相隔数千公里,不一个民族,时空阻隔,思想水平却是惊人一致。其实,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不同地域滋养出不同的性情。但万事万物总是联系着一个“通”字。人如此,心如此,树如此,果如此,自然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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