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里有许多断句,有的只知道上句,有的只知道下句。像“纸上得来终觉浅” ,后一句是什么?“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的前一句又是什么?有一天突然读到,竟让我如芒在背。原以为只是景色描写,却不知内含一个光阴故事。许多诗句的领会都背离了原意。     

  案头存着几本书,却越来越怠慢了。既使翻开也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几个月前我的屋里又多了两箱书。亲戚家的老人故去了,他原是高中教师,满柜的藏书,文学的历史的书法的等等,种类繁多。亲戚的儿女没舍得将书卖了废品,而是挺大敬意专门开车送给了我。书是用纸箱装着,放在我卧室的地上。我挑出一摞感兴趣的放在就近的窗台上,又选了一本想看的放在床头枕旁。我喜欢书页中散发出的独有气味,还有字里行间掩藏着的某些情结。     

  我没有书柜,书就那样散放着,零零乱乱,也随意丢弃,像我杂乱无章的日常。     

  想起工友于曾经说过,假如她的住房动迁上楼,什么不做也要做一个大的书柜。于喜欢看书但没有时间。我有时间,却越来越看的少了,有时一本书会静静地躺在床头十天半月,连扉页都没有翻开。     

  于没有我的清闲,她太忙乱。记得在工厂时她对我说:退休以后一定要将哥哥家书柜里的书全都看一遍!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相当认真的,甚至有些发狠、起誓的味道。我明白她实在是厌倦了工厂的无聊和乏味,想到书里寻一份安宁。     

  于是单位的保管员,与我一个办公室。车间生产随时都要领辅料,她便很忙,去库房付料,回办公室记账。后来又随了加工车间检斤,每天都要小半夜才能回家。而做为妻子和母亲,她又必须按时做好家里的三顿饭,至于洗洗涮涮更是挤在空隙里。便时常见她偷摸着织几针毛衣,或是急三火四地跑回不远的家里把电饭锅插上电源。也经常刚回来不久,脸突然煞白地惊在那里,想不起燃气罐是否关了,罐上刚炒了菜。也时常回了家,屋里烟气呛鼻,锅已烧漏了底,菜也都成了黑炭……于本是爱读书的人,偶尔在门卫室捡到一张报纸,不论是哪一天的,都会拎来办公室,抽空把喜欢的文章读了,再去看没甚兴趣的内容。有人来领料了,她会把报纸锁进抽屉,回来后再接着看,直到将一条条招聘广告、遗失声明甚至报缝中的征婚广告都读了才会将报纸松了手。实在熬不下去了,为了丈夫能按时吃上饭,为了儿子能读好书,也为了自己不再整日心急火燎担惊受怕,于办理了下岗,离开了单位,不久也到了退休年龄。     

  于退休以后她的住房真的动迁了,就在伟业小区分了楼,我不知道她的回迁楼里终究装没装一个书柜,那书柜里是否存放了她喜欢读的书。     

  工友宋买了新楼,带电梯的,装修的时候几次带了我去闲看。窗下他打了一铺电热炕,我让他在炕的一侧打一面到顶的衣柜,方便存储,他采纳了。从炕沿边接着衣柜至门口处,再打一个……我没说名字,可能也没有名字,只是婉转地说,下边可以做写字的桌子,台面上可以放电脑,再上边有横的格子,可以放些或是插花儿,或是摆件等等,我终于没有说出还可放几本书,因为我知道他从不读书。但宋是有儿子的,将来也必定要有孙子或孙女 —— 这一次他没有听我的建议,那个地方要留着放沙发或者摆一张吃饭的桌子。我理解他,楼的面积有限,人还得以食为天,至于“精神食粮 ”,那只是文化人的说辞。但果真看不见吗?有时又确会在人的一颦一瞥一举一动里显露出来。但这样的话对宋来说,是笑谈。     

  于和宋不一样。于说过,将来,她一定要把她喜欢的书都买回家,放在书柜里,窗台上再摆几盆花儿,闲时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看书。她憧憬那样的生活,或者说她陶醉那样一个画面,想一想都觉得美好。这或许是她儿时看过童话书的缘故吧。而现实却是,她还是没有找到 “闲时”,身心依然在急急火火里浮躁着:陪着儿子求学、高考,然后又操心着恋爱、就业、娶妻 ……  

  梦想都是美好的,现实总存着误差,在岁月的流逝以及流逝的岁月中,点点滴滴累积起来的,是对生活的屈从。震惊的是她罹患癌症,手术后说是恢复极好,我在街上又看到她的时候,是去南城区找一景色好的房源,要调换住处。她每天依旧匆忙,跳广场舞,去教堂做礼拜——她皈依了基督!可终究还是不在了,至今已一年有余。一年前我在路上遇见,她还兴奋地告诉我要与丈夫去葫芦岛了,儿子大学毕业在那里就业,儿媳就要临产,她要去带孩子……姑且不问她有没有自己的藏书,我一直想知道,于这些年将她哥哥书柜里的书看了几本,是否带了书香离去?  

  窗外太喧嚣,屋内也不清静,手机一阵一阵地发出声响,扯着你去看、去听,怕误了各种信息。我想试着关机,然后打开书的封页,径直进入各式各样的世界;出来的时候,尽可能将头脑里的断句接续上,别让心一直荒芜,并让身体沾些那个世界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