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最后一天,没想到,会有两次流泪。

      上午,正要出门上班,陡然身体不适,像被什么抽空了所有似地软塌下来,五脏六腑接到集合令似的懈怠罢工令我万分无助,泪水忍不住簌簌而流。我躬着身子,像躬着一堆没有支撑的棉花,上气不接下气地给同事交待工作。

      下午,一件约定好的事情,对方无信拖延又不相告,我却拖着没有恢复的身体准点到达。骂不出人的急切委屈之下,懂事的泪水,恰逢其时地流下。它代替了爆发,平息了愤怒,让我能够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去解决内心的冲突。

      到了晚上,读着朋友圈里各路人发表迎新的辞令和贺帖,才惊叹原来又是一年了!才又一回觉得人世的清平美好,的确是需要一些节点,一些典仪来呈现描绘的。“一切的开始,都得从美好的祈愿出发”,否则,所有的日子,都只是一根根铺向未来的没有起伏的直线,它们所组成的人生画面,必定是单调苍白的。

      此念一起,这一天所有的经历突然就变得有了意味:身体的骤然不适提醒自己要善待健康,他人的失诺检验的是自己对人性的耐受力。

      你也可以不流泪的。我笑着对自己说。但是,正是因为泪水,2014年12月31日这一天,才变得在多数平板的日子上凸起,让你记得住它。日子有时也是一个孩子,偶尔,它会以它的任性,捣鼓出一些大小花样来,以呈现它的存在感,提醒主人们不要麻木到淡忘了它。

      一年中,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多。我的经验是,活得越久,人就越懈怠,用心去经营去感受的日子就变得越来越少。人世于人的魅力,因为人的自以为相知和懂得之后而变得越来越稀薄。所以,对于人世的相知和懂得(所谓世故?)是远远不够的,况且,又有几人敢说自己是真正地知道和懂得了人世之道呢?相惜和相敬,才是增厚人生质地,增浓人生趣味的应持之德。

      一月之初,《庐陵悦读》第一张新报纸出来,我记得自己百感交集。

      二月新年,晴暖好天,携女儿欢天喜地,去生态园看一树一树海棠花开。一个电话打来,放弃还是选择事关重大,多少学子可望不可及的机会,我们选择了放弃。她的人生,得有可以欣赏一朵花开的从容踱步,而不要是匆匆复匆匆看不见眼前花开。

      三月雨天,我独守湖畔,看两只鸭子,如何惊慌地救援一个钻出湖上篱笆归不了窝的伙伴。

      四月某日,抱着友人送的鲜花,穿着比鲜花还艳丽的裙子走在市中心,我全然不管路人的眼光。

      五月暮春,想去远行。

      六月黄昏,我在瑞士,信步于一个明信片式的小山村,闻着牛羊粪香,看夕阳点燃山际,听教堂晚祷的钟声,一记一记荡漾在纯净静美的夜色里,只想找个当地人嫁了不回。

      七月热了,找到一个帅气的设计师,畅谈自己对于家装的理想。砖不要上墙,顶不要吊矮,不要电视背景墙,不要一堆的照明灯,不要贴墙纸,不要装囚笼一样的防盗窗,不要贪便宜用不入品的装修材料。我要房子有自由呼吸,我要大处简约小处讲究,我要有许多的书柜来装下我的书,要有大大的阳台真正只用来装满阳光月光和风声雨味而不是其它。

      八到十月,我爱上了一个逐步成形的梦,并心甘情愿为之奔跑忙碌。

      十一月入冬,接到老父亲一个电话。电话里说着说着,岔题了。78岁的他在交待一些从前没有提过的事情。我不高兴听。放下电话,一场号啕。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得牢牢记住老父亲的交待。一阵苍凉,前所未有地吹进了我的人生。这个月,我还去了一个地方,那是家乡刚刚开放的风景区羊狮幕。每天每天,我信步于栈道上,迎着凉风细雨,或思考,或放歌,或不唱不想只是走来走去,等云开,等雾散,等日出。如果不在栈道上,我就在驿舍大大的木房子回廊上,读书,写读书笔记。太阳出来了,木房子有浓浓的暖香腾腾溢出。这种木香味儿,可以归类为一种最奢侈的相遇。奢侈的遇见还有,黎明时分,我独自站在驿舍大门前,望见的那颗启明星,它钉在东方天庭上,明亮又安宁,像极了我要的人生。

      十二月暖冬,有人逼着我写稿。他的鞭子从七月份就扬起,一下一下抽打着我这只懒虫。这根鞭子把我抽进了一个死旮旯,退无可退之下,很多的读书感受,与我的人生交织一起,被一气写进了四万字的容量里。这是远没有完成的另一种人生小结。当读书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人生的增厚增高和丰盈滋润才有了可能。

      年底的最后一天,几个曾经的老同事在微信里,一年一年,回味有关这一天的点点滴滴。我一直记得,1999年12月31日,我跟她们加班到凌晨。2000年1月1日3点,我疲惫地踩着自行车,从城南回往城北的家。经过街心花园时,突然地,雪花在冰粒的挟裹中落下,打在脸上有些疼。穿过寒冷寂静的城市,一个念头遏制不住生出来,“一定要告别这种天天睡不够觉的生活。”

      十五年前,新世纪的到来让世人充满期待,所有人都相信,那看不见的明天一定会开满鲜花。我却是以这种方式跨进了新世纪。内心里,对新时光没有抱以足够的热情。漫漫历史长河中一个时间的计量刻度而已,对于个体,它并不意味重大。

      记不清街心花园是哪天消失的,以至于每回经过此地我都有几丝凭吊的心绪。事实上,那个刻骨铭心的12月31日之后,我的生活的确发生了一些重大改变。最明显的,这一天,我可以像多数人一样睡个安稳觉了。一觉睡到自然醒,这就是我在新世纪的生活目标。对于我,保障生命的睡觉权,胜过世间的所有。为了这个睡觉权,我不惜清空人生的已有,做一次彻底的转身。

      现在,转身后的第十个年头就这样过去了。记得住和值得记的不是太多,写下来也就是一小堆碎片。好在这些碎片,是有光的,人生之路铺上它们也不至于暗淡。而我必须强调,这些碎片的形成,前提还在于现在我的睡眠得到了更好的保障。一个睡得足的人生,才是值得去拥有的。祝福自己2015睡得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