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这个字眼,也许早已纳入历史的范畴。当今所谓“相约星期六,有情就牵手”之类的节目很明显已经把“相亲”这种事情公开化,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私密,自然也就少了那份难言的尴尬。

  我刚走上工作岗位那会儿,正值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是新旧婚姻观念碰撞接轨的年代,自由恋爱盛行,“相亲”也属于正常现象。

  一个二十多岁的未婚大小伙子,如果没有好心的媒婆上门提亲那是不正常的事情。要么是家族在众乡邻中的口碑不好,要么是小伙子自身出了状况。

  我乃一介草民,一切状况正常,有人上门提亲也就是顺理成章,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第一次正式上门提亲的是父亲老朋友的老伴,准备给我介绍她同村的一个女孩,相约双休日在女孩的一个亲戚家见面。

  那日,我梳洗整齐,与媒人会合后一起前往事先约定的地点。刚进门,只见屋里早已一字排开坐满了女孩三姑六姨一大帮人,媒人一番介绍后,我一一敬烟,然后落座。女孩的亲戚们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媒人说着天气、庄稼之类的闲话,目光不时地在我身上扫瞄。我呢,自然是正襟危坐,也不时面带微笑地回敬给他们一个个注目礼。当然,也不失时机多瞟上几眼相亲的“主角”,那女孩当时也如我一般双腮泛红,微低着头,好似接受法官的审判。

  大约过了个把钟头,相亲仪式结束,大家相互一番客套之后,我们告别女孩家人出来。路上,媒人嘱咐我:“回去跟你父母说,三天后我给你们回话。”我又跟媒人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回到家里,父母当然也很关注此次相亲的情况,连声问我“怎么样啊?”我说:“女孩看上去还不错,眉清目秀,结果究竟怎么样,媒人说三天后回话。”

  三天后,媒人捎话来说,女方嫌我们俩年龄悬殊不太适合,我那年22岁,女孩19岁。我们一家人没有太多遗憾,媒人倒愤愤不平起来,对我父母说:“你们别生气,你们儿子的亲事包在我身上了。我还有个老姐妹,她的女儿跟你们儿子年龄相仿,过两天我就去提亲。”

  第一次相亲就这么结束了,年龄也许不是最大的障碍,是我的长相不足?还是我的家底不够殷实?到现在也不明白。

  没过几天,媒人果真又捎来口信说去粮种农场相亲,我与往常一样揣了两包香烟就去了媒人家。

  路上,我问媒人女孩几岁?媒人说这次放心,你们年龄没有问题。我似乎认定第一次相亲失败就是由于年龄的差异。

  到了农场,天已近中午,女孩一家正忙着做午饭。农场分配的公房虽不够宽敞但也很实用,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都一应俱全。女孩的父亲已经过世,现在是与母亲、哥嫂、侄儿、弟弟一起过日子。一家人看上去也都很和善,相亲就在午饭桌上进行的,所以没有上次相亲那种众目睽睽之下的尴尬。

  饭后聊天时,女孩的母亲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因为通常相亲时忌讳直接表明意愿,而是事后由媒人互通各自的意见。也许想给双方一个空间,一来可以再从侧面了解对方情况,二来可以找到一个体面的说法。

  几天后,媒人跟我父母说,女方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有一个条件,要我们将来结婚时到农场买一套房子。当时一套二手房也不过三、五万块钱,主要是当地农村有这么一种说法,男方去女方买房结婚难免有倒插门入赘之嫌。

  对这事我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可我的父母实在接受不了,无论媒人怎样解释,农场的交通如何便利,将来发展是如何有前途,父母亲一句也听不进,他们说这个面子丢不起。

  第二次相亲就此作罢。

  此后不久,我的一个远房表舅得知我相亲未果的事情,便主动上门说要为我提亲,我的父母当然很开心。当地有“媒八嘴”的说法,说白了就是成就一门亲事,男方要款待媒人八顿酒席。

  吃饭的时候,我从他们的聊天中听出,表舅给我介绍的这个女孩子是属于那种在农村里里外外一把手的主,无论农事还是上街赶集,她一个人就能操持。只说得我的父母眉开眼笑,似乎认定这个女孩子就是他们“众里寻她千百度”的儿媳妇。

  酒过三巡后,表舅问我有什么意见,我随口问了他:“她是什么学历啊?”表舅笑了:“学历嘛,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初中毕业吧?”说完马上又补了一句:“都是农村家庭,娶媳妇是回来过日子的,学历又不能当饭吃!”我的父母也在一旁应和着:“是啊,关键是要能把家操持好才行。”我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不想让父母在媒人面前难堪。

  谁知没几天,媒人竟然把那个女孩子带到家里来,我心里有些不快,起码要事先征得我的同意吧?看到父母正里里外外地张罗着午饭,便知道这事一定是他们的主意。出于礼貌,我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毕竟人家女孩子是无辜的。

  也许是对父母他们这种不顾我个人感受的偏执做法心存不满,饭桌上,我没有过多的热情,甚至没有说几句话。

  姐姐们也看出了我的心思,饭后找我劝说:“只是让女孩子过来与父母见见面,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我决然地说:“这门亲事我不想成,如果父母执意的话,订婚那天我离家出走。”

  后来父母知道我心意已定,虽然对那个女孩操持家务的能力一直赞赏有加,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表舅的一番盛情。

  对于这次相亲失败,我认为其中主要原因还是学历悬殊太大,我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愿意伤害他人。

  一天,教师进修学校的美术老师骈建找到我,说他母亲准备给我介绍个女孩子认识,我当然很感激。当年我跟骈老师学绘画的时候经常去他家玩,阿姨对我也很熟悉。

  阿姨说女孩子人不错,以前她开店时一直跟着帮忙,由于自己没有女儿,就认了做干女儿,女孩子的父母都在乡下,所以亲事就由她全权做主了。

  见面后,我看女孩很文静,长相也清秀,就跟阿姨说可以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真正称得上谈恋爱的日子也许从这次才算开始吧。因为我平时在乡村小学代课,只有双休日才有时间进城约会。记得那是个冬天,一大早顶着凛冽的寒风骑着单车赶往城里确实需要一定的毅力。毕竟是三十多里的路程,再加上我天性爱赖床,每次约会迟到的总是我。老师家也成了我们约会的老地方,经常还为我们提供免费的午餐,有时时间晚了的话,还免费提供住宿呢。

  相处一段时间后,阿姨让女孩带我去见她的父母。有了以往几次相亲的经历,毛脚女婿头回见丈母娘也没有太大的紧张。女孩的父亲和弟弟都不在家,只有母亲在门前晾晒谷物。进了屋落座,随意寒暄了一阵子,我们便告辞回城了。

  按正常的规矩,女孩父母对这门亲事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我就可以带“媳妇”去见未来的公婆了。谁知这时女孩子跟我说她的父母要求我将来要到城里置买一套房子才能成就这门亲事。我一听这话就感到有点不切实际,也隐约意识到这段恋情该寿终正寝了。

  再后来的约会也就没有了动力,最后不是迟到了,干脆就借口有事直接取消了约会。

  老师见了我抱怨说,与女孩子约会哪有男孩子迟到的?我没有解释什么,我知道早到晚到已经无关紧要,能在城里置买房产才是根本。当时房价虽然不高,而对于我们当时的家庭来说,也还是个天文数字。

  这次恋爱经历更印证了台湾女作家三毛的那句经典名言:“爱情如果不落实到穿衣、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里去,是不容易天长地久的。”

  我堂姐的女儿在我同一个学校代课,我这个堂舅老大不小了还没有心仪的主,外甥女也着急了。一天,她跟我说:“舅,我有个同学的姐姐条件不错,你不介意的话,我介绍你们认识怎么样?”我说:“你是关心我耶,舅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一个礼拜天的上午,外甥女直接把我带到她同学家去了。她们住在城郊,一幢两层楼房掩映在果树园中间,环境确实很好。进屋一番介绍后,外甥女和她同学她们陆续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我和那个女孩子。因为都是年轻人,没有长辈在场,我们也自然了许多,说着一些各自的工作情况。从第一感觉来看,双方都没有排斥,约略还都有那么一点好感。

  回程时,外甥女说她同学的姐姐对我的印象不错,后面一定有戏,说等她们跟父母沟通以后就就给回话。外甥女还告诉我,她的同学家有个小农场,父母对她们姐妹俩未来的生活都已经作了打算,就连住房地基都安排好了。我笑笑说:“八字还没有见一撇呢,没有必要考虑那么远。”嘴巴上这么说着,可是我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毕竟这么好条件的人家确实不多。

  时隔一个礼拜,又是一个双休日,外甥女说她同学的姐姐约我去县体育场见面。我一大早就骑着单车赶过去。那天天气非常好,我们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那800米的跑道上。她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后来终于说出了她的父亲想让她继续去读书,趁年轻多学一些知识与技能;谈情说爱的事情要等以后学业结束了再说。我当然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连忙说:“是啊,我们都还年轻,学习当然更重要,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将来学习上也可以互相帮助。我说那一定会的,可心里想还有那个可能吗?

  我们也不知道绕着800米的跑道走了多少圈,话题无非是今后要面对的困难有多少多少,所以现在要如何如何多学点技能之类。

  最后,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再多的客套也无济于事,还是开口说了“再见”。

  外甥女得知这次相亲失败连忙来安慰我说:“舅,你放心,我有好几个同学都没有男朋友,以后我给你介绍认识,机会多着呢!”我说我已经是久经沙场了,没有那么脆弱。

  外甥女还真说到做到,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她真把她的同学约到办公室里来了。她们一起来了三个女孩子,都是当地一家军工企业的职工子女。不是我自卑,因为在当时军工企业的效益很好,我的条件跟她们之间确实存在一定的差距。除了一些礼节的寒暄,我没有抱任何幻想,更没有什么奢望。

  她们走后,外甥女跟我说她们对我的印象很好,还说我像日本影星三浦友和。我说那是取笑呢,我们条件悬殊太大,不切实际。外甥女还要解释,我说不要再费心思了,你的好意我还是要感谢的,后来结局也就不了了之了。

  外甥女一直心有不甘,大有不给我找到女朋友不罢休的劲头。一天我刚下课,她又跑过来悄声对我说:“舅,去我教室一下,我来了个同学,你见一见吧!”嗨,真拿她没有办法!盛情难却,我就进她教室去坐了一会。当时因为是课间休息,我哥哥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读书,谁知小家伙也看到了,一回到家就愤愤然公开了一切。小家伙夸张地说那女孩子太难看了,叔叔一定不能要!家人听了以后都笑作一团。我解释说,只是见了个面,没有小家伙说得那么严重!

  自从见面后那女孩子一直追问我外甥女要听我的意见,说实话,虽然她没有我侄儿说的那么难看,但也不是我心目中心仪的那种类型。我只能婉言谢绝了,不料,那女孩子却认真起来,一再问我外甥女我对她哪里不满意,她可以改变自己。我一再解释不是她的原因,可她还是不死心,经常让我外甥女来我这里做说客。我外甥女说:“舅,要不这样吧,你们先做普通朋友相处一段时间,实在不行她也就死心了;说不定哪天你发现了她的好,算是给她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啊!”我说没有感觉的交往会很尴尬,说不定还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我的心意已定,没有必要做无谓的选择。谁知那女孩因爱生恨,对我外甥女说,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拥有!唉,这事情给整得复杂了!

  事情往往就这么凑巧,父亲的一位老朋友也要给我介绍个女孩子认识,而她又正是前面那个女孩的邻居。

  这次相亲起先倒是很顺利,在媒人家见了一次面后,双方都有好感。接下来就是与双方的父母见面。先是我去上门见女孩的家人,那天的阵势确实也很隆重,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姨妈伯伯叔叔姑姑兄弟姐妹都到齐了,一餐丰盛的午餐过后,寒暄一阵告别出来,仪式也宣告结束。后来是女孩到我家来,当然我们也不能失礼,照样十个碟子八个碗地招待,看得出女孩子也很满意。那天最开心的人是我外婆,似乎她的外孙今天终于有了个归宿。

  有了这个完满的开始,按常理,下一步就是媒人到两头去张罗“订婚”的事情了。然而,让大家都不能接受的是,女孩子反悔了。我也懵了,我其间应该没有做出什么过失的事情啊?

  后来,在媒人的一再追问下,女孩子说我是被她邻居女孩抛弃的“二锅头”,还说我曾经如何如何,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呢!

  呜呼!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我外甥女的同学还真不少,这不,双休日她又安排我去跟一个女孩见面。她也是一个代课教师,见面就在她的办公室,所以我们聊的话题很多。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应该说,双方的感觉都很好。回来的路上,我外甥女说这次感觉不错吧?我笑笑说先相处一些日子再看发展情况。

  正巧,当时我们都在参加全国自学考试,相约一起骑单车前往考场,一路上可谓欢声笑语。在寻找考场时,我碰到高中的一个女同学,聊了一些别后的情景。等我回头再去找她时,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开考的铃声响了,我只好走进了考场。考试结束后,我去了她的考场,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等到下次见面时,她跟我说她已经准备订婚了,未婚夫是县水泥厂的一个正式工。我以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可她跟我外甥女说我太花心,说上次考试的时候我与一个漂亮的女同学一见面就聊得火热,而把她扔在一边吹冷风。

  也许真是我的错?我没有能顾及到她的感受?可我认为同学见面打个招呼聊聊天这也是人之常情啊!不必找任何借口和说辞,只能说我们没有缘分!

  其实,与我同校的老师对我的亲事都很关心,校长和主任不止一次跟我提起邻校的一个女教师,说我们年龄相当,可以试着相处看看。我说不行。他们说无非相貌普通了一点,人品是没说的。我还是那句:“不行。”

  还有一个长我几岁、我一直尊称她大姐的老师,她说她的同学有个妹妹条件也不错,她也跟她们提起过,可是由于我相亲排程太紧张,她一直没有开口。当我请她去给我正式提亲时,她半真半假地说我整天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她现在都不敢去说媒了,因为她要对人家女孩子负责。言下之意,把我这个“见异思迁”的人介绍给她同学的妹妹就是害了人家女孩子!

  我没有责怪这个大姐,但我也没有认为我这种“普遍撒网”的方式有什么过错!给自己多一点选择的机会也是错?

  转眼间,我也进了农村“大龄青年”的行列。父母有点着急了,把我的亲事当做家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见到亲戚朋友就一再拜托,渐渐地,我开始对相亲有点麻木起来。

  一天,姐夫的父亲带口信让我去他们的集镇上跟一个女孩子见面,我已经当做例行公事了,木然地如同行尸走肉。那次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人家女孩子,我真的不是存心要伤害谁。这叫“父命难违”吧!在姐姐家吃了午饭回来,父母急切地询问:“女孩子怎么样?”我冷冷地说了一句:“没感觉!”而后父亲大声地说了些什么,母亲一脸愁云,我也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舅舅在一天晚上来找我父母说我堂嫂的一个堂妹不错,他准备去说说看。父母马上说当然可以。谁知,老人们没有太大的意见,堂嫂坚决不同意:“哪有姐妹俩嫁给兄弟的事情?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我们家的姑娘嫁不出去呢!”

  哈,堂嫂的顾虑也并非多余!人多嘴杂,没有必要去丢那个人!

  正当我的父母为我的亲事一筹莫展的时候,校长和主任给我提起的那个邻校女教师的事情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特地让姨妈去了解,这一打听不要紧,原来这个女教师不是别人家的女孩子,而是母亲家族“三代老表亲”的后代,姨妈对女孩子更是赞不绝口,简直是什么都好。父母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当即决定,要我第二天就去找校长和主任上门提亲。父亲看我还在犹豫,马上火冒三丈:“如果你不同意这门亲事,从此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我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或者是我的择偶标准本来就是个错误?

  紧接着,下面的事态发展更具戏剧化。

  我们家照例做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请媒人去提亲,傍晚他们回来说:“他们全家都没有什么意见,你们家准备择日订婚吧!”父母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在他们看来,终于完成了一桩重要的使命。

  我跟校长和主任说:“这也太快了吧?我们还没有正式见过面呢。”

  他们回答得更是轻松:“大家都这么熟悉,要见面还不容易?对了,过两天去买订婚礼品时不就可以见面了吗?”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

  1994年的正月初五,我们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也就是在订婚的前一天!

  正月初六,我们举行了订婚仪式。这门亲事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当年的九月十一,我们结了婚。

  一年后,女儿出生。

  到今年的九月十一,我们的婚姻已经走过整整二十三年!

  我的相亲历史也从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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