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生,就是过生日,我们老家都这样叫。

       以前小孩子们是不过生的,不像现在的孩子年年过生,仪式比大人搞得还隆重。但有一个例外,就是小孩一周岁时,家里要组织一个“抓周”的活动,这个活动并没有满月、百天郑重。

       村里的老人到了60岁,才开始过生,有“不到花甲不庆寿”的说法。人们把六十岁后的每十年称为“大寿”,六十岁以后的每五年称为“小寿”。不管大寿小寿,都要举行相关的庆祝活动。如果是到66岁,则在那一年的大年初六提前过,子女们离的多远都要回家,为的是图个事事顺利和喜庆,也叫六六大顺。

       过生,这绝对是一个家庭的大事,乃或是整个村子里的大事。村子里杂姓不多,家家户户亲套着亲、辈连着辈,因此如果有哪家老人过生,整个村里人都要跟着忙活几天。

       过生这天,子女们要将老人的房间精心布置一番,不说张灯结彩,也是焕然一新。讲究的家里还要写上“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的对联。从早晨开始,老人穿戴整齐,坐在堂屋的上首,基本上一天不动地方了,等待着子女孙辈们上前施礼磕头,共祝老人多福多寿,老人频频点头,高兴的回应。小孩子们听到街道上自行车铃铛的声响,不亚于现在听到宝马奔驰的声响,快速地跑出门看是谁来了,顾不上打招呼又急忙转身跑进院子里大声喊着,某某来了、某某来了。大人们听到这喊声,除了过生的老人没有出屋,其他人都小跑着迎了出来,问好的、磕头的、送寿礼的、放下东西就走的,也有上前凑热闹的,就是有讨饭的赶上也要给人家好吃好喝打发走人,人来人往喜气连连。到中午吃饭时,寿宴多的要摆几十桌,少的也要十几桌,荤素、冷热、八个盘子、十个碗,菜品非常的丰盛,席间敬酒、夹菜,欢声笑语、天伦之乐。这天,凡是老人用过的东西,包括使用的筷子,子女孙辈们都愿意使用,并不嫌弃其不干净,这点也能看出哪个孩子真心的对待老人的态度,当然也有粘点喜气,期许自己也要活到老人这个岁数给自己增寿的意思。

       印象里最深的是,第一次跟着母亲去给孔庄的姨爷爷过六十大寿。说我们村离孔庄只有十多里地,但这两个村子却属于两个县管,地貌和地产也不尽相同,我们村是平原种麦子和棉花,孔庄却是山村种地瓜有果树,而且孔庄的房子是石头盖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村外的样子。姨爷爷家有个大院子,院子里有成片的竹子,竹子边上放有两个八十斤重的石锁,谁见了都想提起来,但能搬动的人寥寥无几。姨爷爷做为当日的寿星,人逢喜事精神爽,人也格外的有力量。姨爷爷在众人的关注下,他走到石锁旁一个骑马蹲裆姿势,两手各自提起一个石锁自胯下向前上方上下的甩,紧接着他手执石锁甩过肩膀,将石锁抛向空中,待石锁下落时,两手又稳稳抓住石锁执柄轻轻地放在地下。人们惊讶的屏住了呼吸,紧接着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姨爷爷大气并不喘一下,只是自然地掸了掸新衣上的皱褶,神态那个潇洒、那个自如,看得我目瞪口呆。那天坐席时,我紧挨着母亲坐下,离我最近的一盘卤猪肝摆列整齐,暗红色诱人的样子,我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好吃极了。等到我再想夹第二块的时候,母亲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我的大腿上,使劲地拧了一把,我痛的直呲牙并不敢吱声,只好悻悻地放下了筷子,母亲才露出可以了的眼神。母亲虽是农村长大,但在姥娘家自小养成了爱干净讲卫生的习惯,平时吃西红柿时都要用开水把皮烫掉,才允许我们吃,我们家也基本上不买外面的熟食。母亲拧得我火辣辣的大腿,使我顿时失去了吃饭的兴趣,气得我把头扭向一边,那天满桌子的菜肴,最后我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母亲不让我吃最想吃的猪肝。也许是逆反心理作崇,到现在我都有喜欢吃猪肝的习惯,想必就是那次姨爷爷过生时养成的。

       我入伍以后,在回老家时很少赶上有哪个亲戚过生,过生一词对我显得陌生起来。把过生,说成是过生日,还是我结婚后。妻子咬文嚼字,说过生日就是过生日,过生那是农村话,她这样调侃我。由于工作的关系,和妻子结婚总是聚少离多,我也发誓一定要给妻子好好过个生日,但多数情况下总是错过。我们俩结婚时,我的工资并不高也没有任何的积蓄,更没有戒指、没有首饰、没有钻石,妻子依然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我。有时,妻子玩笑地说,给她买个钻石吧。我说好,我先给你讲讲“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句广告语的来历,人家这个公司垄断了全世界钻石的生产、设计、销售以及标准的制定,可以说是最为成功的世界级企业。我还说,某某结婚不但有戒指、有钻石,还有车、有房子,但婚姻并不见得幸福等等,妻子也就不说什么了。实际上我的说辞是穷小子的小聪明,毕竟是咱亏人家的。现在有了条件,我几次想给妻子去买钻石,动员她却又不同意了,她似乎更加理性,家里她掌管财权,我的工资总是主动给她,现在更是懒得银行卡都给她保管,她知道花去的每一分都与她有关连。夫妻感情好,又何必去要那华而不实的石头?钻石不就是一粒石头吗?

       女儿慢慢长大,女儿的生日无论如何我们也是不会忘记的,因为女儿姥爷记得,爷爷奶奶也常念叨,况且女儿在这个日期上记得比谁都准。有时她还想既要过个阳历的生日,还要过个阴历的生日,也时不时地在提醒我们。我们告诉她,过去人们记生日只记阴历(农历),人过生日一年只能过一次,小孩子一般是不过生日的。好在女儿要求并不高,只是吃顿好吃的就能打发,这个我们基本上都能满足她。这么多年,我又参加了许多同事、朋友家老人的寿宴,不特意去想的话,多数过去也就忘记了。

       再说过生,就是奶奶过98岁的生日了,那个生日过得刻骨铭心。当时,我已经任旅参谋长多年,成了家族里最大的官。半年前,奶奶就查出了身体不好,各项指标老化,人明显地没有了精神。大姐打电话给我商量,如何把奶奶生日办好。奶奶过生日那天,展家洼饭店里来几十桌的亲友,奶奶被我们摆布似的服从着安排,尽管她也能吃喝,也能应答熟悉的亲友们的问候,但多数时间她是沉默的,她的眼睛扫视着众人,她在想什么,她想说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大家心里都清楚,可能这就是我们给奶奶过得最后一个生日了,这个生日过的心酸而又强作笑颜。鲜花、蛋糕、长寿面,奶奶只是看了看,并没有动,也没有抱怨钱花多了,这可不是平常仔细惯了的奶奶呀。98岁已经是高寿,但我们习惯有奶奶在的日子,不敢想象没有了她,老家我们是否还能经常回来。我代表子女在宴席上讲话,我讲“哀哀父母,生我劬老”,奶奶在家就在,我愿意奶奶活到120岁,但那又可能吗?奶奶生日过后的三个月不幸仙逝,天人永隔,不堪回首。

       如今,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经历了太多,一切物质上的东西不再刻意追求,名利也不再充满诱惑,工作上不攀不比了,做好自己就是了。生活上看淡了些,对有些人、有些事看破了,但有时还是忍不住去说破,这可能就是脾气和秉性,改变也改变不了多少,我还是我。

       临近自己的生日,写出这样的东西,有人愿意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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