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片轻轻飘落的白桦树叶子,五年前的寒春里,鲍里斯·利沃维奇·瓦西里耶夫悄悄地走进了历史。他先前是参加过苏联卫国战争的一名战士,负伤退役后转而成为一位作家。在当下的中国,可能没有多少人熟识这个名字,但听(看)过他讲述的二战时期发生在白桦林中那个故事的人应不在少数。我当时是一直流淌着泪水听(看)完的,多少年过去,至今每每回想起来仍难抑血脉贲张。故事的名字叫《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日前在微信朋友圈中热传开来的动人歌曲《飘落》,就是这部电视剧的主旋律。

  故事的梗概是七十年前德国法西斯入侵苏联时期,一片静悄悄的白桦林里的一个黎明时分,驻守在距林子不远处小镇上的防空女兵丽达趁夜晚离开营房回家探望儿子和母亲后归队途中,在雾霭里发现了刚刚潜入这里的2个德国鬼子。防空小分队最高首长、唯一的男性老兵瓦斯科夫准尉听完敌情汇报,立即带领5名穿上军装不久的姑娘前去执行搜剿任务,当他们涉过沼泽、钻出草丛、隐身于灌木林中近距离观察时,发现面对的德寇特种兵竟有16人之多!熟悉并热爱自己家乡这片白桦林的他(她)们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实施着周旋进击破敌之策。在敌人一个个被消灭之时,5名年轻的女战士也相继将一腔青春热血洒进了白桦林根系的土地上。

  这个故事一反我们思维定势的是,女战士们不仅品行并非都是循规蹈矩,就连她们的牺牲也并非都是惊天动地:毫无战斗经验的索尼亚冒然跑出藏身地寻找准尉丢失的烟盒包,被潜伏的德寇轻易扼死;胆小的嘉尔卡面对近在咫尺的敌人,紧张得不能扣响扳机,继而在惊恐狂奔中中弹倒下;心急的里莎奉命回驻地报信求援,却因迷路陷入沼泽遭致灭顶;那位激情似火的美丽姑娘热妮亚,为了掩护战友并为战友创造狙击杀敌机会,边跑边喊引出潜藏的敌人进行追赶,面对围上近前的敌人无畏赴死。而出征之前,她以同样的勇敢,不屑非议与一位佩带“金星勋章”的英雄军官倾心相爱,对方已是有妇之夫;隽秀俐落的年轻妈妈丽达,在战斗中毙敌多人后身负重伤,为了不拖累战友,她果敢地将子弹射进了自己的身躯。此前,她每日执行完防空任务后不顾劳累,趁夜色穿行数十公里的森林,将省下的口粮送与家中饥饿的母亲和孩子,战友们也纷纷省下口粮交与她带上,并为她频频擅离营区之事缄口“保密”。她牺牲前提出的最后请求是:“吻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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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自己打幼时起,从报告团讲述、书报等平面媒介阅读、影视类三维形象观摩中,听(看)过的英模故事已有无数回。渐渐地,虽每逢其时仍心怀崇敬,却与泪腺渐行渐远,盖因其主人公总是一以贯之地被渲染成言行举止皆为圣贤师道的足赤完人,与我等凡夫俗子如隔天壤,可望不可及。再看瓦西里耶夫笔下的女战士们,身上的弱点缺点不加粉饰与遮掩、优点特点不行拔高与升华地一并表露,非但没有使得这些姑娘们靓丽的英雄形象逊色,反倒更觉得其人性贴切丰满本真、可爱可亲可敬可学。瑕瑜互见,瑕不掩瑜。我熟知自家亲属中事业有成的姐妹们就是如此这般、我熟识同学同事邻人朋友中好学上进的女孩子都是如此这般。古来“战争,让女人走开”,不恋闺中红裙娇,却着戎装赴沙场,就应是赢得尊崇的奇女子、女人花。故此,故事中她们花季夭折的境遇,不能不深深地牵动与触痛我的情感软肋而难过至极,以至近甲子华龄尚能动情至泪飞如雨,复将姑娘们用青春热血浇灌的那片白桦林,意决为择时前往凭吊的一个心结。

  八月的黑河,气候如春,幽幽流淌的黑龙江仿佛在娓娓地讲述着血火过往的故事,静静直立的万千棵白桦树高高擎起北国的天穹。怀着几多崇敬几多慈爱的心绪,我们脚步轻轻地走进一片似曾相识的林子,但见光景婆娑里万柱擎天,涓流的溪水清澈晶莹,据悉这便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电视剧拍摄外景地。林子里的野生白桦树不似人工栽植的那般树龄相近且间距齐整,而多是由根部分孽出数株枝条竞相长成的一簇簇树干,反倒显得自在自然。许是白桦树生长快且耐寒冷的特质,在我们北方邻居俄罗斯的高加索到西伯利亚广大地区,历经天择而成其为一直保有的主要树种。从居家的木屋木栅到取暖的木柴木炭、从纳凉休闲去处到相恋约会地点、从大师的油画到乡间的手风琴曲,白桦树的具象已深深融入俄罗斯民族的生活与文化。由此,当战火燃烧至这里,白桦林定当成为战争舞台上无可取代的时空置景,与保卫家园的战士和平民一干角儿们,在炮火硝烟中同历险共命运。我曾对反复入目将白桦树干上的黑色斑点拟人化为“美丽大眼睛”的描写,产生条件反射式的审美疲劳,却在一篇供中学生阅读的短文中震撼于这样的句子:

  片刻之后,我心痛地发现,她们的每一只眼睛都是一次苦难的证明,都是某一次断裂和夭折的记号。想想吧,这是何等的壮烈和悲怆啊——每经历一次摧残,她们,便睁开一只眼睛!……她们的每一只眼睛都将永不闭合,她们的目光会永远注视我,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这目光,传达出的一切都与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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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西里耶夫深情讲述的女英雄们的故事发生地,就是在这样一片白桦林里。无论他无意或是刻意,都会使得听过这个故事的人,只要在亲睹或旁闻中与 “白桦林”这一表现符号邂逅,便会憧憬出圣洁的意象:那一棵棵白桦树何尝不是一位位战士的英姿和一位位母亲的身影,又何尝不是一颗颗奏响英雄赞歌的凄美音符和一支支绘就家园史诗的五彩画笔。《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故事篇幅不长,它在构成上体现出的写实与浪漫、个体性情与集体意识的无间无斥,它在立意上表达出的小人物对家乡土地挚爱所迸发的爱国主义情怀的无私无畏,使得姑娘们的青春风采、行为精神借以超越时限,永恒靓丽、鲜活于善良人们的心脑之中,永远感召、点燃着心存大爱的热血青年前赴后继。在那场战火熄去七十多个年头的今天,距我们和平家国不远的上空仍有未曾散尽的战云依稀隐现,此时轻轻踱步在静谧的白桦林中,耳畔油然萦绕起那首令人再度哽咽的曲子: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祥,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黑河当地的朋友告诉我,每年春上白桦林中的冰雪融化殆尽时,这里漫山遍野会绽开一种名叫“达子香”的唯美之花。它其实是一种山杜鹃,朝鲜族称其为“金达莱”,关内则俗称加昵称为“映山红”。在当地百姓的口口相传中,曾有一位亭亭玉立的鄂伦春族姑娘,为了将入侵家园的强盜引入村民设好的伏击圈加以围歼,奋不顾身前往诱敌,以一已之身的牺牲换取了入侵者悉数覆灭的结局,在姑娘洒下鲜血守护的土地上开出的美丽花朵,人们疼爱地冠以了她的名字:达子香。抬眼远瞩蜿蜒的小兴安岭坡地上,丛丛达子香与片片白桦树同生共处,葱笼盎然。热爱生我养我的家乡土地,就像热爱我的母亲,我的族群与我的近邻同样,祖祖辈辈遗传着这种从不变异的基因。邻居将白桦树奉为了“国树”,同理,达子香也被我黑土地上的乡亲们奉为该地的“市花”。瓦西里耶夫走了,故事中的新兵和讲故事的老兵都如同金色的白桦树叶子般飘落,相继匍匐亲吻、回馈融入到挚爱自己和自己挚爱的母亲怀抱般的家乡泥土里,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接地气”的爱国主义立意将永芳长久。正如同名电视剧主题曲里所唱的那样:


  如果春天再次来临,

  你还要唱歌。

  飘落远去了你的欢乐,

  你从来没有被埋没。


  热爱家乡是热爱祖国情感的积淀,热爱祖国是热爱家乡理念的升华。在感动于北方邻居老兵作家倾心讲述捐躯白桦林家乡姑娘们的率真之时,我同样感慨于我们这座遥远边陲小城人民的纯朴与钟情,正是他们热忱接纳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姑娘们在此重现雄姿英魂,而自己谱写的“市歌”也便是:

  亲亲的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