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姐姐的白炽灯有灯罩,苹果绿色,浅浅的,边缘弯曲着微微水波,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好象一朵开得正好的花。深绿色缎带结成麻花辫做的灯线,下端系两个亮闪闪的小铃铛。一阵银质的脆响,柔和的光线就是那朵花长长的花蕊,一直伸到我这儿。

        小红姐姐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如果我到小红姐姐这年纪,我一定也挂薄纱蚊帐,天冷了也不许妈妈摘掉,书桌放整块大玻璃,把我春天采的木香、蒲公英、紫花地丁,夏天摘的艾叶荷花瓣,秋天捡的金黄的银杏叶和醉红的乌桕叶全收在下面,墙上要贴满画,我想走进去的那种——我望着小红姐姐的白炽灯出神,不一会儿眼前就飞舞起暗绿的大花。

        她的歌写在一个塑料封面的笔记本上,她翻开插页教我认识宝塔、凉亭、假山,在一首歌和另一首歌之间我结识了马可波罗所说的世界上最美的城市苏州。她突然指着某个字考我,常常考得我望着她傻笑。小红姐姐睫毛好长,黑黑的密密的,向上一闪,薄薄的单眼皮上就叠起浅浅的木槿花瓣褶皱那样柔美一痕,眼睛十分清亮,我偷偷摸着自己厚厚的眼皮,期盼岁月也给它画出小红姐姐一样秀气的褶痕。

        我虚荣地跟在好看的小红姐姐后面走在小镇上,她的高跟鞋神气地在石子路上铿锵有声,她和各色的笑脸寒暄,我说姐姐你认识的人真多,她说是认识我的人真多。她好高,她从紫藤廊下走过,架上的紫藤花一串串轮番装饰她波浪舒卷的黑发,从桑树下走过,手一抬捋了一把深红的桑葚给我,我对它们可是垂涎很久了,吞咽着酸甜的汁水想长大,和小红姐姐一样高。

        那年六月,满街飘舞着花布长裙,小红姐姐有好几条,裙幅很宽,裙带长长的系在背后,走起路来随风招展。我也做了一条,和小红姐姐一样的洋红色印着大朵百合花垂感很强的布料,但妈妈给我做的很短,也没有裙带,妈妈说小孩穿得那样拖沓脏了谁洗。我像只羽翼单薄的丑小鸭,看着小红姐姐骄傲的孔雀一样在我在眼前飘来飘去。

        小红姐姐不再花好多时间跟我玩,我去找她,她随便丢给我一本书。她在镜子前煞费心机地把美丽的脸画的无以复加的美丽,有时也问我,你看我的丝巾是这样扎好看呢,还是那样好看?我失落地把那些书拿回家,听着她轻快的脚步渐去渐远。

        小红姐姐院子里的一串红、指甲花、步步高出苗的时候,她出嫁了,我郁郁地坐在窗口,看婚车慢慢开过去,连她笑靥嫣然地对我挥手都无动于衷,十岁的春天,我觉得世界里最美丽的东西,被一个男人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