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布达拉脚下的阴影 
小时候就从课本里知道，西藏的首府叫拉萨，它坐落于世界屋脊，有一个富含阳光与温暖的别称，叫“日光城”。
小时候还知道，这个离太阳最近的高山城市里，有一座恢宏靓丽的标志性建筑，取“第二普陀”之意，名叫布达拉宫。
美丽的布达拉与美丽的文成公主齐名，演绎了无数美丽神奇的故事传说。而梦幻中的布达拉，就是一幅画、一个梦。
长大了，穿上了军装，肩扛着卫国戍边的使命一路东西南北地走着，最终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西藏，走到了拉萨。驻足布达拉宫脚下时，仿佛来到了儿时的梦里。
第一次看见它的印象，有着无与伦比的深刻，那一番雄伟壮丽，要比梦里美上许多。因为，映入眸子里的仿佛不是一座宏大的宫殿楼宇，倒真得像是一幅巨大无比的油画：蓝天白云之下，苍山厚土之上，红宫白墙的炫目建筑群于明媚的阳光里熠熠生辉。面对着它，恍惚间真的一幅巨型油画破空而至，惊的让人怀疑它的真实，疑惑自己这身肉体究竟是醒着还在梦里。
然而，第二次、第三次再去，便有了新的发现。圣地之光并不掩饰远去了的阴影，就在这幢绝美的古老建筑脚下，还保留着一处被称作“人间地狱”的场所——雪监狱。它是记载旧西藏罪恶与黑暗的重要遗迹，是世界屋脊上难以抹去的疼痛。
远天远地，内地朋友千里来西藏圆梦，多少都会有一点“缺氧的恐慌”，有个朋友接待，是心灵的温暖慰藉，也是力量与安全的暗示。所有冲着我来的，友情陪同是礼节，也是必须。游完布宫接续参观雪监狱，成了习以为常的程式。记得最后的一次陪同参观，是在三年前的国庆小长假，四名发小冲着西藏，奔我而来。游过了拉萨极其周边所有景点，踏足雪监狱最为刻骨铭心。
布达拉宫的正下方建筑区域，统称为“雪城”。东西长317米，南北宽170米，总面积53870平方米。雪城建筑风格低矮，与高耸的布达拉宫呈现“天地有别”的对照，一种被“踩在脚下”的意念，仿佛昭示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人们所称的雪城，藏语叫“雪巴列空”。“雪”是下方的意思，“列空”则是指办事机构。旧西藏嘎夏政府的宝藏局、造币厂和处理世俗事务的机构曾经设置在这里。1645年，也就是藏历木鸡年，五世达赖为巩固“政教合一”的统治制度，将政权机构从哲蚌寺迁到布达拉宫，又在这里专门设立了关押重犯的场所，雪监狱就这样诞生了。这座被形容为“巴士底狱”式的监狱紧挨着“雪巴列空”，成为整个雪城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八廓街背后的“朗孜夏”监狱并驾齐驱，同为旧西藏名声在外的拉萨两大监狱。尤其在达赖统治时期，这里阴森恐怖到了极致，成为吃人的魔窟，人间的地狱，令雪域高原上的藏族百姓闻之胆寒。
从展厅平面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雪监狱共有1050平米房舍，东面为监房，西面为仓库。东南两侧有5间关押一般犯人的牢房，北侧两间是关押重犯的地牢，其中一间为恶名昭著的“蝎子洞”。藏族导游小姐介绍说，那时的所谓“犯人”，实际上就是毫无地位的奴隶，有谁一旦触碰了王公贵族，或者冒犯了奴隶主，无须任何审判程序，命运就是投入洞中被成群的蝎子活活蜇死，许多鲜活而又无辜的生命就葬送在这个阴森森的洞里。
站在这样的洞口，有种头皮发麻的异样感觉，好像高原反应也极度敏感了，缺氧的大脑逐渐沉重，心脏近乎窒息。我在想，曾几何时，布达拉宫内的诵经之声与它脚下农奴的惨叫声一同回响着，扬善的佛光与罪恶的寒光一起折射碰撞着，宗教外衣包裹下的统治者的权力在这里膨胀无限，而劳动者的权利却在这里荡然无存。透过这个常人难以想像的食人魔窟、人间地狱，我们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了旧西藏封建农奴制度的野蛮、残酷和黑暗。
与我们在影视剧中看到的日本鬼子或国民党监狱相比，雪监狱的刑具没有机械、电刑等器具，技术含量也许不很高，却也算得上繁多，够得上严酷。用来惩处囚犯的手铐、脚镣、石帽、竹签、剁手脚的刀子、挖眼的铁勺、以及木质站笼、囚枷、董夹、皮鞭等等，共有25种之多。望着陈列悬挂在墙壁上的铁勺和弯形藏刀，一位发小突然想起电影《农奴》中被挖去双眼、割掉舌头的农奴强巴，他说他还记着荧幕上那个衣衫褴褛的藏家汉子，满脸是血，绝望地吼叫着，呼唤着仁慈的白度母从天而降施恩黎民，前来挽救自己脆弱无助的性命……
早先认识布登老人，他居住在布达拉宫西侧雪新村路的北端，自然也是雪监狱牢刑之苦的亲历者。恰好那天老人闲暇，我于是事先请来一起饮茶，尔后一起游览。问及他当时入狱的情况，尤其好奇他如何能逃离那样的人间地狱？老人回忆说，他是因为不满王族掳掠自己的妹妹入宫为奴，被抓关入了雪监狱。当时先被狱卒在雪巴列空南门前施行“入狱鞭”，又叫“杀威鞭”，一个壮汉压住他的头部，另一人用绳索捆住了他的双腿，另外两人各站一边对他实行鞭鞑，整整抽了他40鞭子。两个时辰后，皮肉还在流血，接着就受审。狱头说他是对抗王族的重犯，把他的手、脚扣上了“8”字形铁环，颈部戴上圆形木伽。他亲眼看见许多拒不招供的入狱者被割舌、挖眼、剥皮，或者投入蝎子洞致死。个别幸运者即使生还被释放出狱，离开时还是躲不掉一顿“出狱鞭”，而后倒骑着黄牛流放到偏僻的地方，或者被移交各自所属的牧区庄园轮为终身家奴。幸运的是，正当监狱中的布登老人生不如死的时候，共产党来了，人民解放军解救了他，金珠玛米成了他生命中的白度母。
其实在雪监狱的所有陈列品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还是旧时犯人被剥的人皮。隔着玻璃橱窗，现在依然能够看到人皮原物，有成人的，也有小孩的，只是颜色已经发黄。用处女腿骨制作的法号、用人皮制作的法鼓，都是黑暗农奴制血淋淋的罪证。
布登老人还披露了当年雪监狱中鲜为人知的一种刑制。在旧西藏，布达拉宫的喇嘛被奉为“神职人员”，每至春季都要在拉萨的集市寻找几名年轻的妓女，带到雪监狱剜下她们的阴器，再钉在马棚的柱子上。布登说:“他们说这样能够抑制马匹发情闹夜，对外宣称是找来的妓女死尸，可那有这么凑巧的事，一到春天就会死几个不正经的女孩？这是人类共同的恶的一面，做这些残忍之事的人，倒也是口念佛经以信仰为名，太虚假太可恶了！”
西藏有一本脍炙人口的书籍，名叫《农奴愤》，那是西藏百万农奴的一部血泪史。以前只是听说过这本书，到西藏后买来细读，真的触目惊心。看到监狱门庭有售，于是我买来送给每个朋友人手一本。我告诉大家，书中对于雪监狱的来龙去脉如数家珍，当年在这片天高地远、中国政府精力难及的土地上，无论是领主庄园制、土司头人制还是部落首领制，本质上都只不过是旧西藏封建农奴制的形式，百姓都同样摆脱不了残酷的压迫。在那个所谓的“喇嘛王国”里，农奴主阶级只占西藏人口的不足百分之五，却占有西藏全部的土地、草场和绝大部分牲畜，并且占有广大牧民的人身。农奴可以被农奴主自由买卖、租赁、送人、置换物品。旧西藏的法律可以公然将人类分为三等九级，无辜杀死一个下等奴隶，赔一根草绳就可以了事，如果杀死者是上等人，要赔偿与尸体等重的黄金。
今天，当我们回眸雪监狱头顶上的布达拉宫的时候，宫殿里面依旧酥油灯火常明不熄，九位达赖喇嘛的肉身灵塔珠光宝气，仅五世达赖灵塔就用去了3700多公斤黄金、上万颗珠宝玉石。可是能有多少人知道，它的脚下却深埋着无数奴隶的累累白骨。所不同的是这种黑暗已经永远成为了过去，这是时代之幸，民众之福。
毋庸置疑，观览雪监狱的四位发小有着完全一致的感悟：旧西藏“政教合一”的体制，无非是利用藏传佛教统治人民，用追求所谓“来世幸福”的教义，实现对于普通百姓的效能管控。发小王新民所言更直接:“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你是奴隶，就永远别想翻身做主人！这种制度与罗马天主教统治时期的欧洲中世纪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说有人曾经建议，说雪监狱是霓虹背后的血泪，宏宫脚下的阴影，应该拆除它，既有利于美化拉萨市容市貌，也抹去了留给藏胞的这份沉重与痛苦。政府机关反复斟酌认为不妥，未予采纳。我不禁感慨，共产党领导下的西藏政府是明智的，昔日黑暗的雪监狱是一种折射，留着它，更能够衬托新西藏的绚烂光明。今昔对比，黑白两重天。布登老人很赞赏我的观点。
是啊，耳闻目睹曾经饱受残酷压榨的藏胞，发自内心地感谢共产党和平解放西藏的巨大贡献，感慨西藏民主改革带来的历史巨变。时代进入二十一世纪，今天的翻身农奴已经毫无悬念地远离了贫困、饥饿和极度廉价的死亡线。看看布达拉宫广场上的那些男女老少，无一不是绽放着笑靥如花的“高原红”面容。美若天籁的藏歌和着原汁原味的锅庄藏舞，向世界诉说着无与伦比的人间快乐，也庄严宣告着旧西藏黑暗的永远结束。
西藏，一块“坐满天空的孤独的巨石”已经不再孤独，它是属于西南高原的，也是属于华夏中国的，还是属于全世界的。今天，它正以欣欣向荣的新的英姿，向整个地球昭示着光明未来。
返回驻地的路上，一发小对我的款款深情给予了诸多评论，我笑而答之:“我就要退休回到你们身边了，如果某一天发现我又不见了，那一定是去了西藏，因为那里有我的事业记忆，是我的心灵故乡。”
去年九月我真的又去了，发现一切都在变，拉萨越发变得漂亮大气了。布达拉宫、大昭寺等古建筑修茸一新，以新的靓丽迎接着四方来客，如今的雪监狱原址也已经被西藏自治区政府投资维修，成为民族团结和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基地，并对国内外游人加大了开放流量。
离开拉萨的头一天下午，又去布达拉宫绕行了三圈，这是多年来每每离开拉萨时形成的习惯。不同的是，此次步履移动的很慢，拍摄的照片最多。我想，这应该是不自觉地又多了一些留恋吧。
循着雪监狱的门洞上移相机镜头，西藏的天空蓝的透亮如洗。俏皮的云朵晃动着婀娜身姿在翩翩起舞。呵呵，舞者岂可没有音乐相伴？！于是我点开了手机屏幕上的音乐库图标，才旦卓玛悠扬动人的歌声在耳边荡起：
喜马拉雅山哎
再高也有顶
雅鲁藏布江哎
再长也有源
藏族人民再苦啊
再苦也有边
黑暗走了太阳升
共产党来了苦变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