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边关那月饼

　   天气渐凉，中秋到了，昨晚儿子和朋友玩，夜深归来，又忘带家门钥匙，敲门把我弄醒，他递给我两袋月饼说：单位做的，难吃极了。我掰开尝尝，是老式五仁馅的，味道其实还不错。

　　天气渐凉，中秋到了，我睡不着，想起了那年在边关我一生里吃过最难忘掉的月饼。

　　40年前，我23岁，在沈阳军区金州一个通信部队担任无线电技师。也是一个快到中秋的时间，接到命令，立即出发去内蒙古边境的赤峰林西（当时好像归辽宁管辖），参加一次规模较大的演习，执行我们研制的一种新装备实验和演习电台保障任务。军令似山，军人没有假日，说走就走。先是坐上像老牛一样慢的绿皮火车，晃晃悠悠跑了快20个小时，在第二天到了赤峰站。边防守备部队派来接我的嘎斯卡车早早等在人烟稀少站外，装上器材和我，驾驶楼里没位置，我就站在卡车上面，迎着已经有些刺骨的北风向林西县驶去。

　　路况很糟，没有如今那样平整旷阔的柏油路，坑坑洼洼，还有石头，一不小心没抓稳，摔一下，头上就碰出来一个乌青的大包，很疼。好在还是很顺利地到达了演习地点。记得那次我的一位叫石磊的战友，一位被我父母亲昵称为“石头”的战友，就不如我幸运。他在我之后也走同样路线，竟然卡车轮胎被路上的石头扎破过4次，200多公里的路竟然用了10多个小时。后来有人给他一算，说：这是他的名字犯相。瞧：他的“石磊”名字含有四块大石头，又加上道路上有无数大小石头，只要他坐车，哪个轮胎受得了，不扎破才怪呢！没出事已实属万幸。后来他在转业时，他一气之下，特意请风水大师换掉了名字，改叫“翼腾”，离开了地面和石头，飞了起来。果然时来运转，在地方找到一个好工作，在身边找到一位好伴侣，干到退休。这是趣话。

　　那时的赤峰和林西很荒凉，由于地处边防，国家主要工业项目都重点放在腹地，加上国力还不强，基本上没有什么基础建设，突出的是备战备荒准备打仗，在辽南还是绿茵茵的季节，这儿也是一片秋风落叶，甚至有冬天的味道，气温降到0度附近，我都是穿着棉衣裤出发的。路边沙漠里，最醒目的是：只有一种小花在没有叶子的、矮小的枝杆上顽强开着似白似蓝似粉的点点小花朵，不注意都会被忽视掉。问一下同车司机，哦，原来是挺著名的草原花——野生干枝梅。它生命力极强，能抗风暴，能耐零下42度的低温，四季都会开花，还具补血药用功能，叫我肃然起敬。

　　住的条件虽艰苦紧张，没有招待所，又远在林西部队坑道附近，我还是受到较好待遇。我和军区通信部的田参谋和省军区的一位同志(后来得知他是时任沈阳军区副司令孙玉国的小舅子）挤住村里一户老乡家里，这是一处进院后入室就是灶房，两边各是一屋的标准北方农院家，东屋我们三人住，西屋住老乡一家。一位女主人白天负责为我们做饭。我们睡得是大炕，屋里满是飞进来取暖的苍蝇，一不留神，哼哼哈哈的猪娃子就跨进屋里来寻找食物，拉得满地都是粪便。最叫人难忍的事是，那天，因为快要过中秋节了，部队改善伙食，把猪肉和白面分到各户包饺子吃。看着大锅里沸沸腾腾的饺子在翻腾，多日里没油水没肉吃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正在此时，眼前一幕叫我们大煞风景：主灶的农妇因为要往锅里添凉水，竟然从刚刚喂过猪的桶里取出水舀子，随意甩一甩，就接着接上井水直接倒在饺子锅里。这饭这顿饺子，卫生吗？还能吃吗？为了更怕跳蚤、虱子和虫子来咬，干脆满屋满炕褥下地面全都洒满敌敌畏粉和白石灰，熏得人脑袋瓜整天都痛。

　　伙食真的很差，就在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演戏结束了，任务完成了，演戏部队分批撤走后，我们在守备师部好好歹了一顿地地道道的内蒙古羊肉大餐。那天，我见到原来老通信二团的熟人——郝处长（我战友郝丽华的父亲），那时在辽宁省军区通信处吧，也被靠的没油水了。来到后，一看那座有人已经在吃羊肉，急忙叫炊事员又准备一桌，只自己坐在那儿，用两根筷子一捅，穿起大块羊肉，吃得那叫爽快呀！

　　晚上从任务现场回归屋里，没有电视、收不到广播信号、也看不到报纸，就三个人下起了军棋排闷。突然，接到指令，说坑道里电话单机又不通了，奇了怪了，白还好好好的，赶过去一检查，原来不知哪个调皮的战上把电话机里的一号电池拿走了，换上新的就修复了故障。这是因为那时当地鸡蛋很便宜，才5分钱一枚，电池却很稀缺，有钱也买不到，一块一号电池可以换20多枚鸡蛋呢，所以，才有人铤而走险，只为过过馋瘾。记得回大连时，老工程师徐南明买了整整一箱（装705电台专用箱）鸡蛋，发了货运，自己背着机器回家。器材股有关人员马德喜、吴凤和等人在取行李时，出于妒忌，故意使劲摔箱子，导致鸡蛋全部破碎，真是可恶。

　　说说重点吧：那年中秋夜的晚上，我还坚守在战备坑道里等待第二天的演习和首长到来前的通信器材装备的完好使用，以及我们研制的新电台信号完好。出来透一口气，望着格外明亮的边疆圆月，有几许孤独、几许思家。真的是“十五的月亮，照在边关照在家乡”。后一批来参加演习的我部队人员此时又陆续来了，那位1959年入伍的工程师高银川突然到了我面前说：“杜东，我把你母亲捎的东西带来了！”我急忙打开那件包了又包的布袋子，里面除了御寒衣物外，几只五仁月饼出现在了眼前，可能好多天了，皮都有些硬了。另外，袋子里还有一份母亲写得不太长的便条。

　　想一想，当年，中秋吃月饼，还不像如今这样流行，月饼也不好买，也没有那么多品种，一年只要能过上春节就算是幸福了。母亲住在大连市，部队在30多公里远的金县，每天了了几趟火车，下火车后还要走4、5公里路才可到军营。而我是出差到千里之外，本可以不必费此周折，何况，月饼到了战友手里还不能马上就出发送给我，可她执着着终于把月饼托战友捎到我手里，那是费了多少心血和体力，克服了多少困难与问题啊！那种感动，无语言表。世界上最疼我最懂我的人，其实只有母亲啊！

　　我小心、慢慢地嚼着月饼，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孤独，因为千里之外，母亲在中秋挂记着我。

　　其实原来我是不太喜欢吃月饼，加上胃不太好，一吃有时就会泛胃酸，不舒服。可是此时此刻，我觉得天下最好吃的食品就是月饼，就是在边关深深体会到母爱的那份温暖。

　　后来尽管吃过各式各样的月饼，什么海参馅、鲍鱼馅、冬虫夏草馅等等，都再也没有了边关月饼的滋味。

　　30年前的1988年，母亲突然因心脏病猝死，永远离开了我，离开了她无时不刻牵挂的家人，从此，再也无人会像母亲那样爱我，牵挂我了，再有多少个中秋圆月，对于我来说，都不会是最美的了。因为我心里只有母亲的音容笑貌，只记得边关母亲带来的月饼。

　　时间不抗过，那年，母亲63岁。今年，我也63岁！

　　想念母亲的夜，日渐绵长。2018年的今日今夜，日亮月满情深，但是没有父母的团圆，总在此时叫人惆怅。那么，就让思念，永远记住那边关那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五仁月饼，不管时间会走多远。

　　希望天下的儿女把更多的爱，献给母亲、父亲；希望每个中秋夜，我们都不要忘记母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