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看见大肚子弥勒佛,就想起了我小时侯院子里住的崔爷爷。

       小时候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大概有六七家人家,院子的最里面住着的就是崔爷爷。崔爷爷孤身一人是个黑白铁匠,平日靠着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给人焊洋铁壶,换锅底,打烟囱簸箕为生,也就是个个体职业者。 他个头不高,一身的古铜色奇大的肚子,圆而光亮的脑袋,两只眼睛永远的眯着,看不见眼珠咧开大嘴就是个弥勒佛。

        院子里有五六个孩子,都和他好的不行。每天一听到他那自行车叮叮当当的推进院子的声音,这些孩子不管是在干什么,都要跑出去叫他一声。下一个节目就是他在门口放这小桌子,摆上酒还有沿街买的酒菜,也许是一小包花生米,也许是羊头肉。孩子们就要围在他的桌子周围,那个时候生活是艰难的,不是每家都会有花生米或者羊头肉吃的。崔爷爷会给每个孩子嘴里放这一颗花生米或者一小片羊头肉喝着酒和孩子们谈笑。什么“五百罗汉斗悟空”,“哪吒闹海”。崔爷爷讲着故事,往孩子嘴里放着酒菜,崔爷爷几乎就是在干喝酒。可是无论怎么样,当他放上小桌的时候,他会等着孩子们,缺席的他会问清楚。 最有意思,也是孩子们最盼望的就是夏天的“杀瓜”。所谓杀瓜,就是他买了西瓜,切开来给孩子们吃。因为他是山东人,所以管这个叫“杀瓜”。

        说老实话,那个时候要是切个西瓜,无异于过节。崔爷爷每当杀瓜的时候,多半选择在晚饭后。就听他喊到:“杀瓜喽_!”接着是一连串的笑声。我们这些小孩子就会呼啦的跑到他的小桌子旁边。大人们有时候也阻拦,因为他们知道,崔爷爷挣不了多少钱。可是,他们很快就明白,阻拦是多余的。他总是挑选那种现在已经不多见的叫:“黑蹦筋”的西瓜,这种西瓜深绿色的皮,黄色的瓤红色的籽儿特别的甜。

        由于崔爷爷是个自由职业者,所以他有的时候就在家里做活。街坊谁有事走了就把孩子托付给他:“崔大爷,您给照应着点”回答总是:“甭管了,走你的吧。” 当晚上家长回来问孩子:“今天你和崔爷爷吃的什么呀?” “带鱼。” 其实崔爷爷每天的饭不单没有带鱼,甚至很少有荤腥,除了发给孩子们的酒菜以外。我们那个时候甚至都盼着家长把自己托付给他,这到不是只贪图那口好吃的,和他在一起实在是快乐无穷。 “杀瓜喽!”这喊声简直就是节日里的鞭炮。

       文革开始了,弥勒崔爷爷不知道为了什么被批斗。我还记得他被人押到当街,按下头,皮带在他那宽厚的脊梁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每打一下,他都紧闭一次眼。对孩子们来说,这场景就像一座大楼轰然倒下,我们常常站在人群里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问过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妈妈只是摇头,并不回答。挨打,游街,批斗这些过去以后,崔爷爷还是回到他那小屋里。从此,我们看不见他在院子里的影子。 大概是一个月后,天气很热,傍晚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杀瓜喽——!”嗓子是嘶哑的,没有了接在后面的笑声。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腿却不由自主的跑了出去。崔爷爷还是象往长那样笑着,一个大“黑蹦筋”摆在了小桌上。我发现桌子前只有我一个孩子,并没有象以往那样围着桌子的其他人。崔爷爷好象没发现这些说到:“看看爷爷今天买的西瓜怎么样?”他一边切一边抬头看着,显然他希望孩子们都来。真的不可思议。孩子们慢慢的陆续的来到了他的桌子旁边。他们没有了往日的喧闹,默默的吃着西瓜,他则抽着旱烟,默默的看着孩子们。眼睛仍然是眯着,一股股的浓烟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当他发现孩子们吃完了自己的那一块,并不象以前一样抢着吃桌子上的,都坐在那看着他,他吐了口烟说:“怎么不吃了,吃呀?”没有人吃,孩子们吃完了默默的走了。

         第二天我被一阵骚乱吵醒,我急忙爬起来要出门被妈妈拦住。我从窗子里看到,大人们抬着一个被白布单子盖着的人从我眼前走过。那单子上满都是红色的,和西瓜子一样的红。崔爷爷用切西瓜的那把刀切断了自己的气管。

        第二年的夏天,爸爸买回个西瓜,和崔爷爷常买的一样,是个“黑蹦筋”,我忽然抱起西瓜跑到了清冷的崔爷爷的门前喊道:“杀瓜喽——!”整院子的人都出来了,他们围着我和西瓜,但是没人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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