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吃月饼

        八月十五吃月饼，这是咱们中国人的惯例，其实中秋节在过去是个重要的节日，现在很少人喜欢吃月饼了，因为觉得没什么可吃的，虽然月饼的花样和价钱都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但仍然没有像过去的兴趣。

        我小的时候在天津长大，那个时候到了中秋节菊黄蟹肥，螃蟹也下来了，还有水果，这么多的好吃的，让孩子们很兴奋。在我住的那个大杂院里，我家的家境还算是好的，母亲和父亲都在北京工作，他们挣的相对要多，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姥姥总会买些水果，螃蟹，鱼虾之类，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月饼。

        中秋的晚餐是丰富的，所有这些东西都要在晚餐吃，月饼则是在吃了晚饭以后。一顿饱餐以后，姥姥会拿出块月饼来递给我。那个时候拿着这块月饼不舍得马上就吃掉，而是先闻闻，闻闻那月饼烤制的香味，一年就闻这一次，这味道也就成了中秋的一部分。这时候我会跑出院子走到胡同里，胡同里有很多孩子早就在那了，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块月饼，也有人除了月饼还会拿上一个苹果或者一个梨。大家吃着闹着，相互比较着月饼的式样，看着头顶上的那个月亮，那气氛到今天都记忆犹新。

        大概是十一岁那年，中秋到了。像往日一样吃了晚饭，我拿着一块月饼走出了院子，胡同里也和往年一样聚集了很多的孩子，大家兴高采烈自不必说了，我一眼就看见前院住着的我的同学小三儿，此时他站在胡同口离着我们很远的地方。

        小三儿跟我最好，所以我走过去问：“吃月饼了吗？”

        小三摇了摇头说：“今年我家没买。”

        中秋吃不上月饼是很遗憾的事，可是那个时候，孩子多的家吃不起不买月饼是很正常的。

        “咱俩分了？”我说。

        小三看了看我点点头，我把月饼一掰两半，给了他一半。

        我咬了一口发现他并没有吃就问他：“你怎么不吃？”

        “我能把这块儿月饼给我爷爷拿去吗？他已经好几天都不吃东西了。”小三说到这眼里含着泪。

        小三的爷爷是我们这个胡同里人人皆知的事，现在想起来就是儿女不孝顺。小三的爸爸是爷爷的老儿子，老人把房子都给了他，指望他养老，我的记忆里，爷爷能动的时候，整天坐在大门口，没有人理会他，包括他们家里的人，只有小三儿在爷爷身边，领着爷爷要上厕所，或者搀扶他进进出出。后来爷爷不能动了，他爸爸把爷爷安排在他们院子靠里面的一个厕所里，他们厕所改造了一下，粪坑用土埋了，靠墙砌了个炕，小三儿的爷爷就躺在那。每天只有小三儿给爷爷送饭，送水。

        对于小三儿的父母这样对待老人，胡同里的人颇有微词，可是人们自己的生活都是苦辣酸，哪有时间顾及别人？只是茶余饭后说说而已。我曾经随小三儿给爷爷送过几回饭，那场景到今天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厕所原来就没有门，所以，挂了一个稻草做的帘子，炕上是黑漆漆的被子，爷爷就蜷缩在被子里。床头是个厕所原来就有的洋灰垛子，垛子后面就是茅坑，虽然填上还是能闻见那股臭味。

        爷爷一年四季在那个炕上躺着，他身上的味儿比茅坑的味道还大。每次我和小三儿去送饭，我都只是看他一眼从不进去。

        今天听到小三儿的话，我心里一阵发堵，小三儿的要求我怎么不答应呢。可是半块月饼给爷爷，别说显得不多，小三儿还是吃不上呀？我想回家再去拿，可是我也知道，姥姥家还有舅舅的俩孩子，月饼也不会多，我没把握能不能拿得出来，最后我还是下了决心，哪怕回家偷一块儿给爷爷，挨打再说挨打的，我知道姥姥放月饼的地方，那是一个挂在墙上的草编的篮子，平日姥姥把糖果一类好吃的都放在那，时常发给我们几个孩子吃一点儿。

        我跟小三儿说：“你等会我，我一会就回来跟你一块儿给爷爷送月饼去。”

        我跑回家，家里正好没人，姥姥可能是在别的街坊家里说话儿呢，我爬上了床，可是够不够到篮子，在挂篮子的左下方是被子垛（那个时候，被子都叠成长条码起来），我爬上了被子垛把篮子摘了下来，打开一看，那里还有三块月饼，正要拿时姥姥进了门，看到我的举动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个篮子除了姥姥给我们拿吃的，孩子们是不许动的，我们也从来没敢动过，她不明白我今天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你要干吗？”姥姥厉声的问。

        我心里慌乱起来：“我看看还有几块月饼。”

        “有几块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已经有一块了，剩下的是别人的，再说，谁让你自己上去拿吃的？”姥姥越说越生气，说着话就上了炕连我带篮子从被垛上拉了下来，月饼从篮子里滚了出来撒了一炕。

        “你怎么学着偷东西吃？这叫你妈知道了，我还有脸没脸？”姥姥一边说一边把我按在炕上，用做活的竹尺打着我（竹尺是姥姥惩罚我的家法，我到现在都很怕那玩意）。

        “我没偷，我是想给小三儿他爷爷送一块去，他不能吃东西了……，你不给就算了！”我拼命的喊着。

        姥姥拿尺子的手停在空中，她放开我看着我说：“什么时候的事呀？”

        “刚才我看见小三的时候他说的，他也没有月饼吃，我给了他一半。”我哭着说。

        姥姥看着我摇了摇头说：“他们的儿女是造孽呀！”

        我看到姥姥不打我了，我赶紧下了床准备逃到外边去，身后传来了姥姥的喊声：“你站住！”

        我回过头看到她把手里的一块月饼递给我说：“你给他送去吧，别跑，把脸上的眼泪擦擦！”

        我跑出了院子，到处找小三儿可没找到，我想他一定是去了爷爷那，把那半块月饼送去了。

        我来到了爷爷住的地方，门口围了很多的人，院子里的袁大爷喊着：“来几个有力气的，把院子大门拆下来，把老爷子放在门板上，别站那儿看着呀？”

        小三儿站在旁边哭着，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月饼。我吓傻了，我知道爷爷死了，就在月亮最亮的时候。

        人们把爷爷抬了出来，放在了一块门板上，闻讯赶来的街坊越聚越多，我站在人群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

        人多力量大，一会儿爷爷就被放在门板上，他身上盖着一块白布蒙着脸，脑袋前头放了个小桌子，设上了香案，香炉前放着几个小碟子，街坊们自动拿来水果等供品，当然还有月饼。

        我把月饼也放在了盘子里，我看见盘子里有一个半块的，我知道那是小三儿的，我本想把我的那半块也放在里面，可我咬了一口了，没法在放在那，大人们忙和着丧事，我和小三走到了门口。

        我拿出那半块月饼说：“你吃了吧！”

        小三儿摇摇头说：“我不吃，你吃吧！”

        我们俩都站在那，谁也没吃，仰着脸看着月饼大小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