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小军的童年,假如童年对我们来说是一幅五彩缤纷的图画,那么,小军的童年则是一副灰色的画。在小军身上,我不得不承认命运的存在,也不得不承认命运所带给他的残酷。

  初夏的午后,阳光刺眼地照耀着家乡那个长着稀稀松松青草的小上坡。我和小莲仰面躺在小坡上,看着蓝色的天空飘着几多白云,在争议着那些白色的云象什么!忽然,一个小石子砸在小莲的身上,我俩顺着石子扔过来的方向望去,见一个小脑袋露在一个大石头上面,只看那脏兮兮蓬松的黑短发就知道是小军。我动也没动的喊道“小军,出来吧!”小莲把身子一翻说“小军,知道是你,赶紧出来”。小军这才呲着牙把割草的镰刀和筐朝旁边一扔,从大石头后面蹦出来,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边扑拉着他那双黑手一边说“你俩干啥呢?”我侧过头瞄了他一眼说“看云彩,你也躺下看看那朵云象什么”小军嬉笑着顺势躺在土坡上,小莲指着最近的一朵云说“我看这朵云象一头狮子,小红看着像一匹马,(小红是我的乳名)你看看象什么?”小军眨了眨眼睛,用一只手遮住侧面的阳光,看着天上的白云皱着眉头说“什么都不象,就是一团白云”小莲冲他“哼”了一声。也许小军刚躺下,根本不在状态,我微笑着说“就是一匹白马,你看两边的耳朵,马鬃,还有后面那一缕白云多象马的尾巴,哎!如果我在坐在上面多好”。我正在甜丝丝地畅想着骑在云马上飞奔,小军猛一翻身跳起来说“坏了,我忘记给妹妹做饭了”说完快速的背起筐,拿起镰刀,跑下山坡。“你这糊涂蛋,一天就知道玩”我和小莲边埋怨边跟在小军后面向他家跑去。
  小军的家住在村的北面,,父亲母亲都是地道的农民,小军的妹妹-妮子,六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在村里的诊所打了好几天吊瓶,结果高烧退了,腿却站不起来了,去大医院一检查诊断为“小儿瘫”,从此,妮子就躺在了床上。这一场磨难把小军的母亲愁白了头发,小军的父亲皱纹也越来越多,最可怜的是八岁的小军,边上学边担当起照顾妹妹的责任。小军的父母一下地干活就是一天,小军不但照顾妹妹的洗漱,还要给妹妹做午饭。别看小军整天脏兮兮的,可是妮子倒是被他照顾的白白嫩嫩的,小军每次看到妹妹的时候,脸上总是笑嘻嘻地,我知道,这笑的背后有多少无奈与泪水,生活的艰辛过早的压在了小军幼小的肩膀上。我才明白,他哪有时间和心情欣赏那飘荡的白云。
  来到小军家,小莲径直跑到里屋问妮子“妮子,饿了吗?”妮子嘴巴甜甜地说“我还不饿,你们都到哪里去了?也不陪我玩。”她们两个在屋里说着话
  我拿起墙角的一棵葱替小军拨着,小军忙碌地拿着一个西红柿洗了洗,放到案子上切。我不禁又问”又做面条啊?”“不做面条做什么?别的不会做。”小军边切西红柿边说。我走上前说“我来切,你去点火放油去。”我接过小军的刀慢慢地切着。小军跑到灶房里,点着火,锅里先放上油,把我拿过去的西红柿和葱一股脑地倒进锅里炒了几下。看着小军这熟悉的动作,我仿佛看到小军变高了,变得像一个男子汉。不一会一碗热腾腾地西红柿面条端到妮子的眼前,小军爬上床跪着,使劲把妮子抱起来,把妮子的上半身掀起来,身后又垫上一个大枕头,然后从小莲的手中接过面条,我递给妮子一双筷子,就这样小军两手端着碗,看着妹妹吃面条。望着小军那张圆圆的脸,我在想,如果我和小莲不在,小军是不是更忙,我的心里感到了一丝丝地痛,这痛来自于纯真的友谊和那颗同情的心。至此我和小莲一直在小军家待着,直到他父母从地里干活回来,否则,我不知道,我和小莲走后,小军和他的妹妹该怎样打发这一下午的时间。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也算可以吧!好歹一家人在一块还能说笑,可是又有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厄运再一次降临在这个原本不幸的家庭上。
  又是一个周末,我把写完的作业塞进书包,刚要出门,母亲喊住我说“干嘛去?是不是又去小军家。”我回过头说“是啊!怎么了?”母亲忧忧地说“别去了,他们家锁门了,小军的爸爸生病了去市里医院检查去了。”“啊!什么病啊?还要去市里?”“别问这么多,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母亲有些烦躁地说,看母亲的神情好像知道些什么,我也不便多问,我只好怯怯地说“那我找小莲去。”我刚走出几步,迎面小莲急匆匆地跑来,她看了一眼我和母亲,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出去。我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并不理会,仍然低着头缝衣服,我和小莲牵着手走出家门。
  走出大门一拐弯,小莲拉着我的手气喘吁吁地说“你知道吗?小军的爸爸得癌症了,听妈妈说还是晚期。”“啊”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吃惊地呆立着。小莲摇了一下我的胳膊继续说“听我妈说,这个病还不确定,现在去市里检查去了,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个病。”“哦!那就是还有希望了。”我回过神来说,小莲耷拉着脸说“一般咱这里医院诊断是这个病,基本上错不了。”我的心再一次沉下。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小军的那张红红的笑脸在我面前闪烁,可怜的小军他如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母亲似乎也没睡着,翻来覆去的。快到半夜的时候,我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似梦非梦中有人喊母亲“二奶奶,二奶奶,出来一趟,出事了。”我隐约地看到母亲披上外衣,推开屋门一闪出去了。我擦了一下嘴边的口水,继续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把我喊起来吃早餐,看母亲的样子好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饭桌上摆了两碗疙瘩汤,一碗小的一碗大的,母亲把小碗的疙瘩汤往我眼前一推说“赶紧吃吧!吃了上学去。”我盯着眼前的小碗,里面有一个荷包蛋,而大碗里却有两个荷包蛋。我好奇地问“这大碗谁给的?”母亲并没有回答我,从旁边的菜橱子里拿出一个方便袋,把大碗的疙瘩汤放在里面。见母亲不搭理我,我又问“妈,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出去了。”“赶紧吃饭,不该问的别问。”母亲照样抛给我这句话,我知道,当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是有事发生了,我匆匆地背上书包走出家门。
  傍晚时分,母亲从门外疲惫地走进来,看了看正在写作业的我,情不自禁地叹息到“唉!可怜两个孩子了。”我沉重的抬起头,母亲说“告诉你吧!小军的父亲昨晚上吊死了,真有骨气呵!”那个时候,我不知道骨气这俩字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小军没了父亲,他该怎样生活?
  原来,小军的父亲从市立医院确诊为晚期癌症后,显得异常镇静,药也不拿,针也不打,左手握着小军的手,右手拉着媳妇说“走,回家吧!”一家人都不知道是怎样走回家的,一个个象丢了魂似的,小军望着父母,不敢多言,他知道这病的厉害,预示着不久将要失去父亲了。而小军的父亲似乎有了主意,不管小军的妈妈怎样劝他住院,他总是意味深长地说“住院没有用,早晚的事,还是给你娘三省点钱吧!”
  夜晚的月光如冰洒在破旧的土墙上,几株树影冷飕飕地摇晃着,一个黑影走到小军的床前,望着小军可爱的脸,黑影低下头,几颗清泪在月光下闪亮,他用手摸了摸小军的头,轻轻地把毯子盖在小军的肚子上,然后,慢慢地走到柴房,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绳子,往梁上一搭,然后,脚踩在凳子上,最后望了望小军睡觉的屋,脖子一伸,用力把脚底下的凳子一踢,小军的父亲就这样上吊了。
  待人们发现时,尸体已经僵硬,小军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小军在旁边咬着牙,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邻居互相叫醒出来帮们,商量着办理后事。怪不得母亲半夜披衣出门,原来这不是梦。
  我着急的问“小军咋样了?”母亲说“你去看看吧!这会人不多了。”没等母亲说完,我早已跑出去了。
  小军的家门口陆陆续续地有人进出,我来到门口往屋里一瞧,一个方桌摆在屋的中间,上面摆满了祭品,小军头上缠着一条白布,腰里也捆了一块粗白布,他直直地跪在方桌的前一侧。在他跪着的双腿前放着一个大碗,里面的疙瘩汤和荷包蛋原封未动。我明白了,那是母亲早上做得疙瘩汤,原来是给小军吃得,可见小军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小军的嘴紧闭着,眼睛里没有泪水,那张脸已经看不出痛苦的表情了。他超乎了我的想象力,从他那张脸上,我看到一种刚毅,一种屡经磨难后的坚强,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再一次看了看小军扭头回去。
  小军辍学了,他成了家里小小男子汉,他的肩上又增加了一个责任,他不单要照顾瘫痪的妹妹,还要帮妈妈下地干活,他再也没有时间和我们玩耍了。自从他父亲过世之后,他就不怎么和我和小莲说话了,有时候碰着面说一句话就走,我再也没见他笑过,他成熟了很多很多。
  三十年后,我回乡见到过小军,只是远远的看到过,并不曾说话。听我哥哥嫂嫂说,小军的腿瘸了,走路一拐一拐地,但是他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他的妹妹在二十一岁时去世,还好母亲健在。村里翻旧改新,他分到了一个九十多平方的楼房。生活的富裕并没有给他的童年抹杀什么,在月满高楼的时候,他永远不会忘却童年所经历的一切,那个令他伤心,令他快速成长的灰色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