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对香港、上海一类有着“国际大都市”名头的城市不感兴趣,却总是在一些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所以这么说,当然就排除了那些所谓的名山胜地,那些景观享受了太多人类的顶礼膜拜,未免沾染了现代社会的痕迹,甚至变得庸俗不堪。 

        我所关注的风景,在火车经过的转瞬即逝的一瞬间,看到的就在眼前的,如果不是隔着一层玻璃窗,仿佛可以触手可碰的山石,在我看来,那是一场视觉的盛宴,更是一次灵魂的洗礼。没有任何人类的痕迹,此时,只有那蓝天白云,可以与它为伍。而我们,有幸经过它的一列火车上的人类,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它,更多的是埋头于手机、平板之中,正因为如此,它才能至今仍保持着自然的纯净矗立于这旷野之中。 

        在一处不知名的山坡上,堆砌的几块普通的石头,它们身上有雕刻的痕迹,只不过作者是自然的风霜雨雪,比起人类最伟大的雕刻家,毫不逊色。它们经历了什么?我蹲下来,注视着并抚摸着它们,我们可以进行对话,萧瑟的风声向我诉说着远古发生的故事…… 

        不知道何年何月,什么朝代了,我只看见一个身着蓝色麻布衣服,头发挽起,风度翩翩的少年,扛着一把锄头,清澈的眸子看向我,那是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的一抹纯净。 我置身于一片油菜花地,从几只蝴蝶、蜜蜂的飞舞中,我甚至闻到了油菜花的香甜,沁人心脾,深入骨髓。一只母鸡,悠闲地来回踱着步,穿梭在翠绿的菜叶中啄食肥胖的青虫。这样的场景,竟在恍惚中如此陌生,它应该只曾经出现在我遥远的童年。 蛙声蝉鸣,流水潺潺,伴随着这美妙的音乐,少年走向我,告诉我,他叫石生。石生,石生,这名字,我们似曾相识。 “我知道你从哪儿来。”石生轻启朱唇,顾盼生辉。 “你的眼神为何这样疲惫,你的脸色为何如此暗淡,你,生活的不好吗?”石生的语气,带着疑惑,带着些许关心。 “我,——”我嗫嚅着,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是陷入了回想。 

        天色阴暗了下来,像是一片乌云遮住了天空。 是要下雨了吗?但空气并不潮湿,也感觉不到雨水来临前的清凉和惬意,空气中弥漫着灰色颗粒状的物体,石生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时间,看不见蝴蝶、蜜蜂,听不见蛙声蝉鸣,刚才还致力于跟母鸡躲藏的菜青虫忽然身体痛苦地挣扎起来,我似乎看到了它狰狞的表情,这表情比看到母鸡要恐惧不知多少倍。 我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石生引着我的眼神看向旁边的一棵大树,在树的顶端,高高地挂着一团不知名的白色的物体。 “我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事物,像一朵白色的花,但是它并不美丽,不是吗?你知道它是什么吗?我想它也许来自你的世界,你也许见过它。”石生看着我的眼睛,轻描淡写道。 我却向后倒退了两步,一脸惊恐,“我——”像是一个罪魁祸首被人在证据面前指认了罪行。

         我的生活中有太多你连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有好有坏,或者说我也说不清它们到底算好还是坏,它们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好处,让我们享受到了你们从不曾享受过的乐趣,但问题是,它们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被硬生生制造出来,就再也无法消失…… 石生,我该怎样向你解释,难道我要说,菜青虫,它本就该死,但是,葬身鸡腹,再变成肥料滋养大地,是它的归宿,而它刚才所经历的痛苦,却将是整个世界的劫难…… 我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尖锐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

        石生,开始渐渐远去,身影越来越小,我向前跑了两步,伸出手,不,我还不想就这样失去他,我还想拉住他的手,亲吻他清澈的眼睛,我还想抚摸他洁净的面颊,走进他纯净的世界,去看看…… “我们还会见吗?”我想石生能看出我脸上的不舍。 “会的,我会经常走进你的世界,那里,没有高挂的白花,没有灰色颗粒聚集而成的乌云,菜青虫不会因痛苦而死去,人们不再面色暗淡,眼睛浑浊……” 伴随着石生渐渐消失的空灵的声音,我又一次只看见一个身着蓝色麻布衣服,头发挽起,风度翩翩的少年,扛着一把锄头,清澈的眸子看向我…… 我坐在向城市疾驰的汽车上,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缓缓地睁开眼睛,向外望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凉的雨滴不时会从车窗的缝隙打到我的脸上。 “阿姨,你醒了,你怎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孩,她很疑惑我脸上晶莹的水珠。 我很想跟她说,那是外面吹进来的雨水,但是,我说,“阿姨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我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头发。 “真的,有多美,我也能做一个那样美的梦吗?”女孩瞪大眼睛,认真地说。 我的心猛地一震。 是啊,我还能做一个这样的美梦,那孩子们呢,谁能给他们制造一个这样的梦境?

        石生,对他们来说,也许真的只能算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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