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人民子弟兵
近期，多地多次遭到台风肆虐， 人民生命财产遭受巨大损失。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40多年前那次难忘的经历。
1975年8月初，台风“莲娜”跨越台湾海峡登陆福建晋江，以罕见的强力越江西、穿湖南，又突然北渡长江，转向河南省南部地区，一口气下了5天5夜特强大暴雨，降水量达到170亿立方米，使4座大型水库、63座中小型水库发生垮坝溃决，情况万分危急。
水灾刚刚发生，国家就立刻开始抗洪救灾，首当其冲的当然还是人民解放军。8月8日，济南军区27野战医院接到上级命令，立即抽调了18名各科业务骨干，还有2名炊事员、4名司机（由济南军区汽车团派出），共计24名，孙仪亭任队长，刘维德任副队长，李基秋任副教导员，组成了赴河南周口地区西华县丰母公社的抗洪救灾医疗队。医疗队全体人员怀着强烈的使命感和巨大的爱心，在不到24小时内就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于8月9日向灾区进发。
与我同一宿舍的刘素萍就是其中一员，她用自己的亲生经历，详细给我讲述了当年难忘的情景。
医疗队乘坐3辆解放牌大卡车，第一站到达兖州，91医院为队员们提供了食宿。当时大家的心情还是比较放松的，晚饭后还在兖州大街上品尝了从没见过的特别大的肥城桃。第二站到达河南商丘，当地驻军为队员们提供了木桶红米饭。8月12日中午就到达了目的地——周口地区西华县丰母公社卫生院。
卡车一开进河南地界，大家立刻见识了大洪水的无比威力，简直是惨绝人寰！洪水过后大地一片灰蒙蒙、惨淡淡，到处都是汪洋泽国，道路被冲断，桥梁被冲垮，庄稼被淹没，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河沟里、淤泥里到处都漂浮着或显露着牲畜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臭气熏天，让医疗队这些久经历练的医生护士都胆战心惊。更加瘆人的是，漫天遍野蚊蝇狂舞、蛆虫横行，所有树木全都被黑压压的苍蝇“集团”压弯了树枝，每一根残存的电线都被苍蝇压成了弧形。铁路路基被一段段掏空，纵贯南北的交通大动脉京广铁路中断了18天之久……因为路况极差，进入灾区后基本上是一边修路一边前行。途经的路段有好几处被洪水冲出几米深的大坑，队员们只好一边抢修一边徒步前进。有时徒步两个多小时，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每个人都盼望着赶快到达目的地，立刻开展救援工作。12日中午到达目的地后，正赶上飞机在空投食物。成群结队饥饿的灾民拥堵在飞机下面追赶，驾驶员实在无法投放降落伞，急得在空中一圈圈地盘旋。为了让飞机能够顺利投放食物，公社干部们只好腾出一片空地，医疗队员也只好协助他们维持秩序。
队员们不顾连日的路途劳顿，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救灾工作中。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部分人迅速支起4顶帐篷收治伤员，另一部分人进行防疫、消杀、清淤工作。在孙仪亭队长指挥下，本着先重后轻的原则，科学、快速、有效地展开了救治工作。当天晚上就来了一个门脉高压大出血的病人，内、外科医护人员立刻同时投入救治。经过三天三夜的奋力抢救，病人终于转危为安。入驻的第二天，病人数量就开始急剧上升，从每天三四百人上升到五六百人，其中胃肠道疾病、疟疾、菌痢、脑炎、化脓性感染、外伤的病人非常多。内科军医许伶俐、张爱平、李洪祥、魏焕荣、王达路等不停地忙着收治病人，昼夜连续作战，片刻都不休息。辅诊科室每个科只有一个人，司药王殿寿每天要处理八九百张处方，化验员牛国庆、放射技师胡象淳的工作量也大大超过平常的工作量。素萍是惟一的手术室护士，她和供应室护士王普共带了3个手提式消毒锅，昼夜不停地连续运转，保证了各种消毒器械和无菌敷料的供应。除了收治病人外，当时邮政通信完全中断，公共交通也没有修复，有些病人不能前来就诊，队员们就分头背着药箱走街串户，深入各家各户巡诊送医送药。医疗队员们还要做大量、繁重的消杀防疫工作，每天都大量喷洒敌敌畏和来苏水，但是苍蝇蚊虫仍然漫天飞舞，好像都有了耐药性，打也打不完、杀也杀不尽。
在特别简陋的条件下，几乎每天都有外伤、出血、感染、化脓、急性乳腺炎、胃穿孔、急性阑尾炎等病人。外科组不分份内份外，齐心协力、互相帮助，积极想办法克服困难。手术室设在一间非常简陋空荡的房间里，因为担心房顶上会掉东西下来，就用消毒床单当房顶，用手电筒、汽灯或煤油灯照明。手术室护士的工作量特别大，必须不停地清洗敷料、整理打包、准备手术器械。平时手术必须有两名护士配合，素萍只好一人当作两人干，每次上台前先准备好物品，再上台配合手术。麻醉师于洪祥不仅给病人做麻醉，也经常配合素萍担任巡回护士的工作。因为每天都要用井水手工清洗敷料，素萍的双手被浸泡得又红又肿，疼得无法从井里打水，也无法拧干敷料。每次手术结束后，邹本坤军医和于洪祥麻醉师都帮助素萍一起清洗、整理敷料和术后用品。在77天时间里，手术室共做了胃大部切除术等大中型手术63例，门诊清创缝合引流等小手术49例。其中一级切口7例，无一例感染。外科组的业绩受到周口地区卫生管理部门的表彰，周口地区和西华县卫生系统都来人参观，给予了高度评价。
大洪水过后各方面条件都极为简陋。医疗队住在公社卫生院的房子里，原有的家具基本荡然无存，没有玻璃的窗台上还躺着臭烘烘的死去的小鱼。队员们睡的都是地铺，地上铺的都是草，不仅潮湿，而且气味非常难闻，还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到处乱爬。有的屋里地上还有寸把厚的淤泥，无法铺草，司药王殿寿就躺在一张不到20公分宽的长凳上睡觉，一动也不敢动。虽然大家都带了蚊帐，但蚊子仍然在狂飞滥舞，而且不分白天黑夜地“战斗”，根本无法防范。战友们都开玩笑说，这里的蚊子战斗力太强了，简直就是“全天候战斗机”啊！
大洪水把庄稼和菜地都冲没了，队员们每天吃的都是面糊糊，再往里面加一点咸菜丁、两块压缩饼干。公社领导告诫队员们，一定要错开吃饭时间，躲在隐蔽的地方吃，否则一旦被灾民看见，就会不顾一切地哄抢。所以每顿饭大家都轮班吃，蹲在房子后面的墙根下，双手还要不停地挥动，一边驱赶着苍蝇一边吃。即使这样，仍然经常有苍蝇掉进碗里。有的队员刚开始看见掉进碗里的苍蝇就恶心、呕吐，吃不下去。但是天天如此，也就慢慢适应了，就把苍蝇从碗里挑出去，硬着头皮继续吃。在灾区待了77天，全体队员没有吃过一片带绿色的菜叶，只有面糊糊和压缩饼干，吃到后来看见压缩饼干就想吐，有的人情愿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愿意再吃压缩饼干了。后来抗洪救灾任务结束时，医疗队路过周口市，吃了一顿地瓜叶子，当时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了。
在艰苦卓绝连续作战的情况下，很多队员嗓子说哑了，眼睛熬红了，腿脚站肿了，不少队员都感染了两种常见的传染性疾病——细菌性痢疾和疟疾。由于水源污染非常严重，营养又很差，工作量又很大，所有队员全部感染了细菌性痢疾，无一幸免。队长孙仪亭年龄最大，是第一个感染了疟疾的人，但他仍然带病坚持指挥，率领大家夜以继日地工作。狂飞滥舞的“全天候战斗机”也来捣乱，有很多队员感染了疟疾，素萍就是其中之一。常规治疗疟疾需要连续3年才能停止，所以回到医院后，她仍然在接受抗疟疾治疗。因为药物反应，她常常吃不下饭，从来不吃大蒜的她因此学会了生吃大蒜和辣椒。
快要完成任务前，通往灾区的公路状况稍有好转，27野战医院就派出张自强副院长看望队员们，让队员们感到如沐春风。院里的战友们听说医疗队的困境后，很多战友都给队员们买了食品和水果，二所护士贾云卿自费为医疗队购买了120斤莱阳梨，请张副院长带给大家。说来有趣，我也给素萍捎了一个挺大的纸箱子，里面有巧克力、苹果和其他食品，还有换洗衣服，以及给她写的一封信。院里派出卡车的当天中午，我突然接到政治处的通知，让我立刻到县公安局去一趟，原因不详。我从小就是个好孩子，从来没跟警察叔叔打过交道，一听这事就吓坏了，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坏事。我赶紧借了一辆自行车，战战兢兢呼哧带喘地赶到县公安局，才知道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我院位于沂蒙山区，那辆去往灾区的卡车于凌晨出发后，行至西边的鲁村公社某村庄时，由于山路不平、车速较快，车上的物品也没有固定好，被颠掉了好几个物品和纸箱子，而司机和车上的人却浑然不觉。恰好那时有一辆地方厂矿的大卡车相向而过，司机借着微弱的晨曦看见有几个老乡在公路上抢东西，他就停车过问，把老乡吓跑了，他就把东西装上了车。但是他不知道东西是哪个单位的，只记得刚刚与一辆军车擦肩而过，但他自己还要赶往更远的青岛那边去，所以就把东西直接送到县公安局了。公安局打开纸箱，从我写给素萍的那封信上发现了线索，于是才有了我战战兢兢生平第一次去见警察叔叔的故事。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至今都不知道那个拾金不昧的小伙子是谁，只好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活雷锋。
经过77个日夜的奋战，医疗队终于完成了抗洪救灾任务。共计收治病人几万名，做了大小手术112例，调配处方1.5万余张，发出化验报告4000多份，放射科透视检查4000多人，安全、高效、圆满地完成了抗洪救灾医疗任务，受到了周口地区政府的表彰。全体医疗队员参加了在周口地区大礼堂召开的抗洪救灾表彰大会，队长孙仪亭和司药王殿寿代表全体同志上台领奖。回到医院后，孙仪亭和王殿寿荣立了三等功，其余二十多名同志都受到了济南军区的通令嘉奖。
1975年10月24日，医疗队员们走进医院大门时，受到全院上下敲锣打鼓的夹道迎接。许多人热泪盈眶、相互拥抱，素萍的眼泪也止不住地直往外涌。她告诉我：我觉得天空怎么那么的蓝、那么的亮，大楼的墙怎么那么的白，空气怎么那么的甜，树怎么那么的绿，一切都像是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一样。
那一次的抗洪救灾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很多细节都快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种感觉却始终深深地铭刻在脑海里：在人民群众遇到危难的时候，作为一名军人能够奋不顾身、挺身而出，作为一名医护人员能够救死扶伤、解危济困，这是白衣战士应尽的责任和本分。后来的唐山大地震、汶川大地震等等，都是如此。抗洪救灾医疗队员们感到欣慰，因为在祖国和人民需要的时候，他们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