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上地理和历史课,总觉得,位于中、蒙、俄三国边界的小城满洲里是个很远的地方。满洲里的原名叫“霍勒津布拉格”,蒙语是“旺盛的泉水”的意思。1901年,中东铁路西线建成后,“霍勒津布拉格”就成了从俄国进入中国东北的首站(因东北时称“满洲”,“满洲”原为女真语,努尔哈赤曾自号满洲汗),故更名“满洲里”。
        满洲里历史悠久,早在两三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晚期,就有人类的足迹。一万多年以前的中石器时代,这里生活着与北京“山顶洞人”有着某种渊源关系的蒙古人种“扎赉诺尔人”。从某种意义上满洲里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之一。有史记载以来,东胡人、匈奴、鲜卑、契丹等都是从这里入主中原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曾在这里跃马扬鞭,征战欧洲,一曲威武雄浑的民族赞歌至今仍在传颂。
        满洲里与蒙古国和俄罗斯近在迟尺,集三国文化风情为一体,“鸡鸣闻三国”便是满洲里独有的地理特色。满洲里同时也是我国最大的陆地口岸,被誉为“东亚之窗”。这里曾经有过红色国际秘密交通线,几年前,去满洲里还需要办理“边境通行证”,这座小城给人几许神秘的气息……
        走下飞机,当中文和蒙文并排的“满洲里”字样映入我的眼帘时,满洲里即刻鲜活起来,从合肥38度的酷暑一下子进入了20度的凉爽,更让我身轻如燕。
        这是一座干净整齐,充满异国情调的小城。马路两边都是典型的欧式建筑,满街都是不同国籍、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群在大街上漫步,中、俄、蒙三国牌号的车辆在马路上往来穿梭,大街上商家的牌匾大都是中、俄、蒙古3种文字。中西交融的城市风格是满洲里给我的第一印象。
        国内的城市建筑,除了拉萨特有的藏式小楼建筑风格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外,其他城市几乎是千篇一律,没有地域特色。而满洲里的建筑主要为欧式的古典建筑风格,有俄罗斯、哥特式、法国古典主义和意大利文艺复兴等欧式建筑元素符号组合而成的一个富有异域色彩的城市。在众多新颖的欧式建筑中,满洲里市还保留和修缮了市区50年以上的石头房、木刻楞等具有代表性的历史建筑。满洲里人自豪地说,“让国内的游客来到这里有出国的感觉、让俄罗斯等外国游客来到这里有回家的感觉。”
        因为要从这里去海拉尔,因为还要在这里办签证去俄罗斯远东地区,我先后在这座城市呆了两天的时间。精致、紧凑、小巧的市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在这里充分感受到了北国边陲凉爽的盛夏,也感受这座富有异域色彩的小城。城市不大,然而,它却是我国最大的陆运口岸城市,中俄最大的贸易口岸,欧亚大陆桥的“桥头堡”,中国与俄罗斯的进出口货物的60%都是从这里通过。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满洲里就被国家列为甲级开放城市,先后被国务院列为经济体制改革试验区、首批沿边开放城市。现在的满洲里,俨然一副国际商贸都市的势头。
        一组铁道将整个市区分为南北两部分,主要繁华的城区在北部,共有6条东西走向的街道。分别命名为“一道”至“六道”街。一道街基本都是俄罗斯建筑风格;二道街是哥特式建筑风格;三道街是法国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四道街、五道街则采用意大利文艺复兴建筑风格。说实话,我对满洲里城北中心地带那些近年来新兴的仿欧式建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认为那纯粹是一种模仿,僵硬的很,酷似一个硕大的“积木城”。加上满街的俄语标识和来来往往的俄罗斯人,让你觉得这里既不像在国内,更不像是在国外,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临街几乎所有的商家店铺门口都有一个高分贝喇叭,重复用汉语和俄语播送着出售的商品,整个一条街像无数个串了音的电台,喧嚣零乱,让人心慌意乱,沉不下来,只能加快脚步,一个劲的往前。而当夜幕降临,全城几乎所有的高楼都亮起了轮廓灯、霓虹灯、LED灯,千篇一律的金黄色灯光把满城装饰得“金碧辉煌”,给人一种幻觉。
        然而,越过城中心一座200多米跨铁路线的人行天桥,城南则是另一片景象。这座人行天桥是在朝鲜战争爆发后,满洲里口岸担负了转运苏联援助朝鲜军用物资的重任,为防止军火列车遭到破坏,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修建满洲里铁路人行跨线天桥,天桥于1951年8月动工修建, 1952年春季竣工。这座人行天桥不仅成了人们跨越铁道便捷的通途,同时也是连接城南城北的重要通道。站在天桥上俯视这座小城,明亮与灰暗、喧哗与沉静、流动与凝固在铁路线的南北泾渭分明。天桥南面与城北崭新的欧式建筑仿佛相隔了几个世纪,灰暗的城区,一栋栋原有的“木刻楞”把人带入了另一片往日的世界。这里的“木刻楞”除了结实的骨架外,给人破旧、寥落的感觉。但潜心驻足、细细品味,依然有一股原木的清香扑鼻而来。这些木屋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当年《东清密约》签订后,沙俄修筑铁路时建造的,解放后就分给了铁路职工。现在因为暖气、煤气等配套设施跟不上,原有的主人都搬迁了,很多“木刻楞”都成了出租屋。值得欣慰的是几乎所有的“木刻楞”上都挂着一块“政府保护性建筑”的牌子。在这里,我仿佛看到了满洲里曾经的骨骼和魂魄。
       “木刻楞”是一种俄式房屋,在中东铁路沿线多见。满洲里集中了很多典型的俄式“木刻楞”房屋。“木刻楞”的墙裙之下,一般选用大块石料做基础,中间用粗长的圆木叠加罗列,用宽度不等的长条木板钉就成墙壁。整栋房屋用原木搭建,树皮铺顶,室内铺设木地板。冬暖夏凉。居民们还用白桦木作在“木刻楞”房屋的四周钉上一圈一米多高栅栏,形成一个个相邻而又各自独立的院落,家家户户的院前院后都摆放着整齐的劈好待烧的桦木柴火。这里的居民以俄罗斯传统的生活方式为特点,农庄、耕作方式以及生活风俗,到处都体现出浓浓的异域风情。
        一条铁路,把满洲里分成南北两部分,道南是灰暗陈旧的老城,而道北,是一个崭新的满洲里,满街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讲着生硬的汉语,把大包小包的物品不停塞入自己的汽车后背箱……
        在满洲里,还有一种昼夜不息的声音几乎成了这个城市的背景音乐,这就是火车汽笛声。夜晚,声声汽笛划破夜幕的静谧,一种久违的亲切。几代满洲里人就是在这样的汽笛声中,把他们的家园从草原砌上蓝天。没有铁路就没有满洲里。总长9332公里的俄罗斯西伯利亚大铁路起自莫斯科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是一条跨越亚欧大陆将太平洋和大西洋联结起来的陆上桥梁,被称为“欧亚大陆桥”。这条铁路在赤塔附近的卡雷姆斯卡亚开始分支,主线继续在俄境内,向东北继续延伸,绕过黑龙江省,到达西伯利亚铁路终点——海参崴,支线向东南通向后贝加尔斯克,然后进入中国。从俄罗斯赤塔,后贝加尔斯克到乌苏里斯克(双城子)、海参崴,最捷径的线路莫过于从满洲里通过滨洲线、滨绥线直接与俄罗斯境内的铁路相接,可以缩短1000多公里,更快捷地到达太平洋,通过海运把货物运往更远的地方,也可以通过中东铁路更快捷地运往中国内陆。满洲里正好处在了这条国际陆海联运大通道的最便捷的起始点上。就是这样一条穿越西伯利亚和东北的大铁路,催生了这座草原城市梦幻般的发展。1895年4月,俄国借中日《马关条约》签订之机,扩大对中国的经济侵略,阴谋策划西伯利亚铁路通过中国东北地区的“合法手续”。翌年,俄诱使清政府订立《中俄密约》,攫取了在中国东北境内修筑东清铁路(中东铁路)的特许权。1900年4月,东清铁路的西部线在满洲里地区开工,1901年10月通车至哈尔滨。沙俄便在1904年制定了大规模建设满洲里的计划,并将国内流放的囚犯派遣到满洲里从事城市建设。就这样,一座小镇渐渐出现在昔日荒凉的草原上。
        1903年7月14日,东清铁路全线正式通车营业。莫斯科的布匹、皮革,彼得堡的药品、器皿、糖果,以及俄国其他地区的皮货、白铁罐头、橡胶、马合烟、蜜饯、火柴、煤油、奶油、良种马等等,通过这里源源运入中国……同时又从这里运走东北地区的原煤、木材、丝绸茶叶、日杂百货、牛羊和水果……1904年,在中国领土上爆发分割中国东北的“日俄战争”,俄国人战败,日本人取代了俄国人在满洲里的地位。此后,满洲里开始陷入被日本和沙俄反复争夺东北、中国人民奋起抗争的动荡岁月,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但这里作为通往俄罗斯的边贸关口、世界上第一条欧亚大陆桥的枢纽的地位却从未动摇过。
        拂去厚厚的历史尘埃,翻看这座城市,你会发觉是独特的地理位置带来了独特文化。
        如今的满洲里火车站,纵横交错的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轨道和货车车皮,与其他城市的火车站大不相同。所有进入西伯利亚远至莫斯科的列车,由于俄罗斯跟中国的铁轨宽度不同,必须在满洲里进行换轨,于是满洲里火车站也显得异常的日夜繁忙与喧闹。现在的满洲里火车站,与以前正好相反,满载着原油、木材的火车从俄罗斯方向源源不断地驶来,铁轨两旁木材堆积如同山包一样,于是满洲里便成了巨大的木材交易市场和木材加工基地……
        我所住的酒店就是在一道街上由木刻楞改建而成的一个叫“旅行者”的客栈。不用十分钟的时间就能来到火车道天桥广场,俯瞰桥下数不尽的铁轨,观看那些进站或将要出站的一列列火车,看着身边那些拎着大包小包的俄国人,我的心绪仿佛随着铁路一直向前,直到尽头。一条铁路,从这里一直向西,掠过人烟稀少的西伯利亚平原,终点在欧洲西海岸。汽笛一声长鸣,带上我的思绪一起划破长空,我想象几百年前的蒙古战马,一路向西穿越茫茫草原、戈壁,直捣多瑙河流域。往昔的豪迈壮举,已经消逝成地图上一丝丝简单的线条,满洲里仅是一个点而已,状若尘埃。汽笛声声中,那边是他们,祖国在这边。
        此刻,晚霞满天,天空浮动着大片云彩,贴着不远处的呼伦湖湖面滑翔而去,仿佛那些远逝的沧桑都沉溺于湖水中。好大的国门巍然屹立,大红的国徽界定着不可逾越的藩篱,这个因中俄铁路孕育而生的城市,注定了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将因为这条铁路而烙上深深的异域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