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经过的时候
（一）一个人的旅行
从车站出口密密匝匝的人群里钻出来，苏小艾放下行李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所以选择乘坐火车而不是飞机返家，她是想拥有一个人的旅程。除夕前夕公司放假时，同事橘子戏谑地和她耳语“最好是乘坐飞机，据说艳遇高富帅的机率很高哟！”橘子扬了扬她手中的机票，冲小艾眨眨眼睛，便欢快地跑开了。
一路上小艾回味着橘子的话，不禁莞尔一笑。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上她的眼睛一直望着车窗外，从眼前疾驰而过的山川田野，落光叶子的白杨树，还有车厢里飘来的泡面的味道，无不充溢着红尘烟火的气息。长长的旅程，她身边的座位上换了好几个人，最后终于在要达到目的地时空了下来，这一时刻，车厢里顿时显得疏落而寂寥。
苏小艾的心上飘过几分怅然，她记起了巩俐主演的电影《周渔的火车》里，那个叫周渔的女人，她的丈夫陈清是一位忧郁诗人，为了与他异地相会，周渔每周乘坐同一列火车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在火车里周渔邂逅了兽医张强，张强是个与陈清完全不同的男人，陷在矛盾与欲望当中的周渔，不知该何去何从……
苏小艾从没有计算过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距离，这条路上辗转十年，当年流落他乡时，她亦是决然的。那时她正值芳龄，还是一个爱做梦的小姑娘，她爱上了风度翩翩的英文老师顾峰，她喜欢他说话的声调抑扬顿挫，她亦喜欢看他两道浓眉下一双清隽而深邃的眼眸。这份喜欢里竟包含了深深的迷恋，度过整整四年的光阴。毕业之前最后一个圣诞节，在校园拐角的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下，顾老师牵着一个年轻女子微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她的痴心瞬间碎了一地。无人知晓她的落寞，乍然惊醒时，已是多年后的一个黄昏，她心里发誓要远离这座伤心的城。
手机铃声打断了小艾的思绪，是父亲打来的电话，老爸欢心地询问小艾几时下车，小艾手机贴着耳朵，她心头亦是热热的，仿佛闻到了家的味道。
“爸，等我吃年夜饭噢，我很快就到家了！”
老爸背后有几分嘈杂，想必是家里人太多的缘故。小艾是家里的独女，父母已是一把年纪，逢年过节就喜欢热闹，家里时常围一桌牌友，父母不过是为了打发寂寞。
有次父母在房间里的对话无意间让小艾听到了，老爸责怪老妈就知道打麻将度日，老妈无奈地说道：“退休后长日里无聊，你说我不打麻将，我做什么呀，又不像隔壁于嫂那样带带孙女，享享天伦之乐，你说我能干什么呢？想想咱闺女至今还没有个归宿，她几时出嫁了，我才安心呀……”
苏小艾不忍心让父母为她操心，可是，十年了，过了春节，苏小艾正好二十九岁了，她从一个天真少女长成优雅淑女，竟然始终没有遇到过让她心动的人，身边经过的男子不是有缘无分，就是无法激起她心海的波澜。
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苏小艾可不想随波逐流委屈了自己，此生若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就找一个喜欢的人一辈子细水长流过日子，她相信缘分不早不晚总会在某个时刻里等他出现。
小艾推开家门，老爸喜滋滋迎了出来，“哎哟，我的宝贝女儿回来喽！”
小艾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搂着父亲撒娇，她心里一直觉得老爸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放下行李箱，小艾向客厅里扫视了一眼，果然，离年夜还有几个小时，老妈的几个牌友在客厅里叽叽喳喳一边打牌一边聊天。
“小艾呀，几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都过年了，怎么没把男朋友带家里来热闹热闹？”陈姨打量一眼刚进门的小艾，一双眼睛又看向小艾妈，试探着询问。
隔壁于婶冲陈姨使了个眼色，于婶知道小艾妈的心事是想让小艾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这些年小艾虽然漂泊在外，事业小有成就，但是毕竟岁月不饶人。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比比皆是，一不小心就成了剩女。
“孩子大了自会有她的世界，各自有各自的幸福，岂是我们说了算的！”小艾妈手里搓着麻将，她看到了身旁两个人挤眉弄眼，顿时心下不快，却口是心非地说道。
“对了，他于婶，你家于波离婚快三年了吧，带小孩子是很辛苦的，你有没有给妮妮再找个妈呀？”陈姨是个长嘴婆，她这句话又戳到了于婶的痛处。
谁不知道，于婶在报社工作的儿子于波前年离了婚，当时于婶的小孙女妮妮还不满三岁，这本是寻常家事，被这些闲来无事的邻居们传来传去，竟成了家长里短的话题。
于婶尴尬地咳了一声，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谁知，陈姨并没有关上她的话匣子，反倒越说越兴奋了，“我那女婿拥有5亿资产的上市公司，前几天我闺女紫萌给我弄了张美容贵宾卡，还有苹果什么什么的手机，你说我一个老太婆怎么能用这个呀！哈哈！”
谁都听出陈姨的语调里尽是炫耀和得意，谁让世事难料，这一个不小心就让人家捞了个金龟婿。
陈姨见没有人搭话，又冲着小艾以过来人的口吻苦口婆心劝道：“小艾呀，社会上流行一句话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女人要幸福就要嫁得好。你看看我家紫萌论长相论学历，都不如你呢！以她的中人之姿便能嫁入豪门，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你也要为将来好好打算呀！紫萌上次还说他们公司有个部门经理家境不错，改天我让紫萌带来给你见见哈……”
陈姨滔滔不绝逢人便夸她的好女婿，今天又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硬要给小艾说媒，让苏小艾哭笑不得。
幸好父亲过来给小艾解了围，让小艾去房间休息，他自己去厨房准备年夜饭了。
（二）一城烟火，两地相思
大年夜，窗外焰火四射，张灯结彩，小艾躺在床上和橘子隔空上网聊天。
“有没有遇到你的高富帅呀？”小艾调侃道。
“还高富帅呢！骑着白马的也不都是王子，坐飞机的也不全是有钱人呀！人家有钱人都飞去国外去过年了，哎，生不逢时呀！”橘子的幽默让小艾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喷饭。
刚说到这里，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苏爸爸喊小艾说于波来看她了。于波是和小艾一起长大的邻居且是同学，多年来一直保持着纯净水似的友谊，彼此互称对方为哥们儿。
小艾来不及换衣服，穿着宽松的Ｔ恤就走了出来，她觉得于波是那种随意且暖心的朋友，在他面前可以不拘小节。
“我妈打麻将回家时说你回来过年了，好几年不见你，你一点也没变呀？” 于波打量一眼小艾，转而故意说道：“噢，变漂亮了！”他一句轻松的开场白逗得小艾欢笑起来。
“你怎么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小艾吐吐舌头，调皮地嗔道。
小艾珍惜她和于波这份从小培养的感情，似是兄妹，又似知己，彼此可以直言不讳，不需要伪装。
厨房里两位老人家收拾碗筷，于波和小艾坐在沙发上闲聊。
“你猜，我前几天回母校见到了谁？我在会场上碰到了顾峰老师！他还和我说起毕业十年联欢的事情！”
于波一句不经意的话，让小艾的心下一惊。小艾心里惊慌的不是那个人那段情，而是花季里如雨的相思在今日看来竟然云淡风轻，时过境迁时，原来人心易变。
于波问小艾，“毕业十年联谊会，你会参加吗？”
小艾立即爽快地回答：“一定参加！”
于波微微笑了下，起身告辞。小艾送他出门，不过是一道门的距离，小艾却看到于波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艾心想，她和于波太熟悉了，从小两人住在隔壁时常玩过家家，率性的小艾总是抢着扮新郎，于波也不介意扮新娘子。那年新年联欢会上，小艾反串女扮男装和于波合唱黄梅戏《天仙配》，于波的声线很有点严氏唱腔的甜润委婉，两人的表演逗得满堂哄笑。
于波和小艾台上珠联璧合，台下惺惺相惜。那时小艾的闺蜜林珊就曾私下逗过小艾：“不如你和于波发展一下，将来住在隔壁方便回娘家呢！”那时的小艾可没有这么务实，未来对她来说还很遥远，可是她也没有想到多年后嫁给于波的竟然是林珊。
林珊和于波离婚后，林珊带着女儿妮妮出国快一年的时间了，两人的感情之路是怎样的风风雨雨，小艾不得而知，虽然彼此间都是好友，但是各自红尘忙碌，见了面不过是寒喧，谁也没有时间过问谁的喜忧。
毕业十年联谊会上，小艾穿了双过膝长靴搭配一件粉紫色裙子，将她曼妙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毕现。
小艾隔着人群远远看到了顾峰老师，他的眼角虽有了几分沧桑，却风采依然。然后，他走近了，他冲小艾点头。他的微笑像毒酒一般，让小艾醉得如痴如狂，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也有着隔之千里的生疏。小艾懂了，他不过是缥缈在梦里的一个幻影，是摇曳在青春梦境里的一席盈白月光。
小艾悄然移过眸光，她小心翼翼，唯恐身边的人窥探了心事。就在慌乱的瞬间，她撞到了一个人，转头一看却是于波。于波拖着小艾的手在席间落座，恍惚迷离里，时光还是犹如多年前一般安静而温暖。
如果一切都不会改变那有多好呀，所有的人还在那样的梦境里，有人伴她哭过，也有人陪她笑过，这便是青春了，一去无回的青春。那夜，小艾忆起往事，几杯酒入了胃，心思百转，走起路来，竟有些摇摇欲坠。
好似做了一场梦，小艾清醒之后，发觉她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一眼瞥见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三人合影照片，她记起来了，那是毕业时，于波拉着她拍照，林珊不知道何时从后面跑到他俩之间，于是就有了这张照片，那时的他们青春无羁……
于波泡了两杯茶走进来，正赶上小艾冲着照片发呆。小艾接过于波递过来的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咬了咬嘴角。
“我见你喝得晕乎乎的，怕伯父伯母为你担心，就把你带到我家来，放心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于波落落大方地解释道。
小艾的心上似抚过一缕春风，如果没有沧海桑田，山重水复之后彼此还是和从前一样心无芥蒂，那有多好。
“于波，告诉我，你和林珊为什么分手了？”小艾觉得她问得并不唐突，既然彼此都能坦诚相见，那么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于波沉思了一下，像是在理清头脑里的思绪，“我和林珊因错误的缘分走到一起，也因无缘再续而分手，没有恩恩怨怨，彼此了结得一清二白。”
于波这样的回答出乎小艾的意料之外，凭她敏感的直觉她早就预料到林珊对于波的感情，可是，缘何林珊远走异国他乡如此决绝，难道真的如于波所讲的那样缘来缘去，彼此都能潇洒放手，前尘过往亦能如此淡若云烟吗？
那夜回到家里，小艾失眠了，她想不明白红尘里的诸般情结，看来她这些年来的漂泊远走竟全是辜负，身处事外却依然能感受滚滚红尘里的一地狼藉，风烟四起。
（三）路过千山万水
正月初六，街边依然有烟花的残屑随风飘来荡去。小艾就要回去工作了。临行时，小艾的父母去送她，看着女儿形单影只的纤纤身影，苏妈妈禁不住心酸落下眼泪，她终是心疼女儿的。
“妈，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啦！”小艾搂着妈妈安慰道。
“小艾呀，妈妈就是担心你一个人，总得有人照顾你呀！以往我知道你不爱听，就由着你的性子，可是日子一年老似一年，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心呀？”
“你就让小艾安心回去工作吧！”小艾不知道怎么劝慰妈妈，还是苏爸爸一句话止住了苏妈妈的眼泪。
苏妈妈的一番话让小艾强忍心上离愁，天涯路遥，从此只能站成思念的姿势各据一方，骨肉分离亦是切肤之痛，纵有牵念，也只能转身而去。
苏小艾心情落寞，她只身走到站台上时，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竟是于波。
“于波！”小艾惊呼出声，她没想到于波会来送她。离别在即，她忍不住抱住于波，躲在他宽厚的怀抱里，恍惚间整个天空失去了颜色。
“一路平安！”于波笑着轻拍小艾的肩膀，他和小艾道别，似有千般不舍。
小艾走上站台，冲站台上的于波回头嫣然一笑，这样的情节似有许多场了，互道珍重，转身，然后，各自天涯。
回到公司，橘子已经先小艾一步返回公司，橘子神秘兮兮地递给小艾几封快件让小艾签收，小艾低头一看，除了几封公司快件之外，还有一封是来自比利时的邮件。
拆开来看，小艾顿时惊呆了，竟是林珊写给她的一封信。
小艾：
别来无恙！
我是林珊，收到我的信很意外吧？我觉得有些事，有必要向你交待事情的真相，故此写了这封信。
小艾，你还是一个人远走他乡吗？还记得我们过去的总总吗？那时候你我青春年少，不懂世事千头万绪，可是自从长大之后，便发现原来我们想要的人生与我们的初衷竟是南辕北辙，我一直以为你和于波琴瑟相和，必是佳偶天成的一对儿。
后来才知道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远走他乡竟然是为了破碎的初恋，你的翩然离去，最伤心的人正是于波，当年我嫁给于波时，我早已知晓他对你的情意，可是你浑然不知。
于波对我只有同情，不是爱情。在你远走时，他亦心灰意冷，所以选择了我做为结婚对象，我并不怪他。我在嫁于波时已经怀了妮妮，妮妮并不是于波的骨肉，她是我在生活窘迫时，被富商包养留下的孽缘。
医生和我说，这可能是我怀的最后一个孩子了。当时我为了此生无憾，不得不冒险生下妮妮。可是我没有办法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也是婚后我才告知于波的，于波并没有怪我，当时他还为了我的面子在他父母家人面前隐瞒真相，所以，我一直爱她且珍惜婚后的幸福，尽管我知道于波并不爱我。
那位富商自然不会承认我和妮妮的身份，据说，你们的好邻居陈姨的女儿紫萌不知施展了何种媚术，亦步我的后尘被富商包养，但她的命运和我的并无两样，永远无法当正室。我亦是为了避免邻里之间闲言闲语对妮妮的成长不利，才断然与于波分手，远走异国他乡。佛经上说一切必有因果渊源，我种下的因果必当今世来偿。
小艾，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吗？亦或者你是在自欺欺人呢？于波对你的情意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我是你的闺蜜不假，但是在爱情与友情面前，我依然会当仁不让选择爱情，我此番的离去正是对爱的成全，说实话，相较之下，对于波的情多于对你的义。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我说出来有多难？小艾，你知道吗？所谓当局者迷，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你们彼此有情却在互相逃避，时光短暂，一眨眼即是几度春秋，爱情禁不起太长等待。红尘里一路行走一路辜负，走到最后才发现错失的太多。
年底前于波曾和我说过，他今年初就要被总公司调往南方发展。或许你此时收到我的邮件还来得及挽留他，我希望你们再不错过。
林珊于比利时
此时，欣喜与狂乱在小艾的心海里交织着，她扪心自问，多年来的远行竟然全是因为爱情，只是她都不敢面对。原来一直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了相思，却更添了相思。
就在这一刻，乍然惊醒，于波默默的守护，他有意无意的流露，在她困境时总是有他及时出现，如果无心又怎会有如此多的意外与巧合？她一直以为彼此太熟悉，已习惯了有他在，无法想像如果某天丢失时又会怎样的痛彻心扉呢？
小艾抛下手边的工作，她抓过案上的包包，丢下不明所以的橘子飞奔着跑出去。橘子跟在小艾身后，一脸迷惑地大喊：“小艾，你疯了吗？”小艾边跑边回头，“我要疯一回！”
小艾在路边打了一辆的士，直奔机场方向。她热泪盈眶，纵是千山万水，她也要与他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