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2日,早上7:30分,顶着高原的晨光,从新都桥镇出发,沿318国道继续前行,今天行程的终点:理塘。有驴友曾质疑我选择理塘停宿。他们说,那么高的海拔,传说中的世界高城,不要命了?别人都刻意错过,你倒好,专程赶过去。

  真没有挑战极限的意思。何况生活如此美好,我还没活够呢,也不至于拿生命儿戏。只是依稀觉得,记录在案的县城,便能够安全停留,虽未必适合宜居,但危险系数应该不大。这一程的体验,原本也涉及各个方面,不是吗?


  (一)旅途中

  出镇不久就堵上了。正在诧异,时间尚早,路也开阔,怎么可能堵?后来才发现,这个节点赶上了牧民出动。此刻的场景有点啼笑皆非,却偏自然而然:有牧民赶着大群牦牛,横霸两条车道,悠哉哉去他的牧场。他似乎没有让路的自觉性,也漠视了过往的车辆,连吆喝一声都没有,更别说驱赶牦牛了;期间,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又面不改色转过去,还保持之前从容的状态。牛们呢,神态安详也胜似闲庭信步,它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局面。于是乎,场面变得越来越壮观,十多分钟的缓慢行程里,大大小小的车堵得越来越多,好像是牦牛领着车队徐徐前行,又或者是整个车队放牧着几十头牦牛。看得我和先生咋舌不已,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很多不可思议,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是不会发生的。

  最令人惊叹的是,全程没有任何司机探出头来,表达不满或者其他情绪。外地游客不敢招惹所谓“藏蛮子”还可理解,可队伍里不乏“藏”族标致的车辆,竟也一副颇有闲情逸致的淡定,全无暴跳飙脾气的迹象。传说中的“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场面,居然没有出现——“路怒症”原来是平坝地区的专利?看来心理学家们该准备一下做个专题研究了。对待家养的牦牛也这般由得它们以自然状态行止,难道是从保护野生动物落下的后遗症?这都是什么诡异的又令人感动莫名的心态!所以在川藏线上没有“避让行人”之说,随处可见的警示牌反而是要求避让各类动物的,就连部分县城(例如后来的八宿)的街头都有牦牛的逍遥自在,让人窥见“动物是人类的朋友”的真正内涵。

  新都桥到理塘这截路,路况比我想象的好。尽管也有“天路十八弯”会车的惊心动魄,其他倒还真没有多大的难度——我跟先生炫耀时,他半开玩笑揶揄我,说不要把话说满了,须知还不是真正的西藏地界。好吧,这乌鸦嘴够邪性,后来果真一语成谶,来不及踏过四川界碑,在一步之遥的金沙江处就被给了下马威。这是后话,姑且不提,且到行程再说。

  这一段线路有两个垭口高点,风景都很美:其一是海拔4281M的熊宗卡,其二是海拔4713米的卡子拉山。首先遇到的是熊宗卡观景台,有半坡的杜鹃和大片的草地——说是草地,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草毕竟不多,反而鲜花盛开。这个时节,相当于高原的春季,正是各种花抢镜头的时候。在极端气候条件下,它们很珍惜短暂的生命时光,所以会以最快、最妩媚的姿态,坦荡荡呈现在天地间。垭口海拔够高,群山就可俯瞰了。云海,在脚下,在不远处。作为游客自是欣喜不已,但我差点忘记提醒了,这样美丽的花海实际为牧民所不喜,它是杂草大范围侵占牧草形成的。可见所站的立场不同观感便全然迥异,就像这一趟西藏游程在我心中的价值,未必若他人之所想一样,关键还在于我自己喜欢便足够了,何须活在别人的眼光和评议里。

  既然邂逅如此美景,便有许多人拍照留念,尤其是臭美的女人们,长的、短的,方的,各色丝巾作道具,更是扮相各异、娉婷婀娜。或在花间静坐,或在杜鹃林穿行,或仰望苍穹,或眺望远方,各个戏精附体,看得人眼花缭乱。居然还有穿婚纱的,酥胸半露,我这加绒冲锋衣,外带遮阳帽,简直不敢靠近去比。顺势就偷拍几张,赶紧拖着先生溜之大吉,怕人家察觉会追讨侵权的话题。就这样毫无悬念,就抵达了号称“世界高城”的理塘。途中,遇到卡子拉山垭口,我们没有多停留,海拔太高了,景色又相似,还是赶路要紧。再次穿行草原地区时,先生给我讲了各种草原概貌特征,譬如他说:“远看是山,近看成川”,是青藏高原的典型。我半开玩笑装出崇拜样子,说先生你好棒哟,这些居然都知道,换来他敲我脑袋瓜子,不得不谦虚说:“毕竟是学过一些的。话说回来,也是了解皮毛而已。”


  (二)高城理塘

  正午12点30分,理塘高城赫然就在眼前了。扑面而来的喜悦感,瞬间冲淡了旅途的疲累。我赶紧拖了先生下车,要拍个城门口的照片。到西藏拉萨的行程,是从东城门进西城门出。城门很高大、华美,是皇宫或佛寺的底色,佐以鎏金的字体,跟这座城的名气匹配。在蓝天白云下,也格外气派,熠熠生辉,不容忽视的抢眼。城门的横额是“世界高城理塘”,左右两联分别是:“世界高城人杰地灵引来仙鹤眷恋”和“草原明珠风光无限尽显雪域圣境”。默读几遍,不觉哑然失笑:这谁的杰作啊?我这么不懂格律平仄的,都能明显看出不对仗,怎么好意思贴出来的。随意写下了这句,我其实有点懊恼:这乱挑刺的喜好,真是处处体现出来。擦黑板的冲动是有的,终究没舍得下手,毕竟是当时的真实感触。

  说到挑刺,倒还真有一点,是关于“世界高城”的——这个号称,个人感觉有点儿托大了。但东、西城门都这般标示,让人不免有些诧异。毕竟明晃晃鎏金体高悬,等同于官方的权威发言,便容易让人误解:此所谓“世界高城”,好像是世界最高城。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海拔四千零一点点,顶多算世界高城“之一”。以我后来走过的青藏线上,那曲和安多县为例,哪个不比它更高?说是四川省境内最高的,或许还勉强说的过去——不知为何,提及籍贯归属,我忽而想起川人好吹牛皮的毛病,难道这“世界高城”之谓,就是这么给吹出来的?好吧,作为川妹子,我好像没道理埋汰本乡?就赶紧打住了吧。

  休整好的高反适时又跑出来作祟。稍有动作太阳穴就突突扯痛,呼与吸之间像被无数小刺抵住肺叶似的。不得不尽量减少动作,能小步的绝不大步,能静止的绝不活动。在旅店安顿好了,吃过午饭上床就睡——好像踏上西藏行程,吃好、睡好,便是头等重要事。睡到下午四点,醒来,感觉症状有所缓解,打算起身去闲逛——慢慢逛。跟旅店老板打听,哪里有好玩的,他嘿嘿笑,说哪里都不好玩。就想起那句经典台词:所谓旅游,就是从自己看厌了的地方,到别人看厌了的地方去。但平心而论,我还真没看厌门前的景致,仅仅是习惯性出门走走,看看远方的天地和民情罢。以先生为例,他也是如此的:在从青藏线经红原草原返程时,他也很诗人情怀地发表感言,说走过千万里的远方,归来发现还是家乡最美。以此可见,美或者不美,更多时候,不是现存的状态,而是内心的质感。

  天空渐渐飘了细雨,有湿漉漉的凉意,街道显得格外宁静。原本还以为这样高的海拔人们是会避雨的,毕竟缺氧下的感冒会引发严重后果;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依旧是安然的来去,晴好或下雨似乎并没有人在意。十字路口有个乞丐,没有人围观、评论:停下的,就是施舍的;不停的,就是赶路的。先生感叹不已,说怎么没人计较到底是不是骗子?跟他相视而笑。一个老人坐在街边椅子上,捏着他的佛珠,轻轻摇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所有入眼的场景无一例外带着某种柔软和温情,“现世安稳”抑或“岁月静好”的意境就悄无声息凸显了出来。

  人行道不宽,没法子绕行,只好放慢了动作,极担心打扰人的信仰。靠近他跟前时,到底没忍住好奇心,想屏息凝神听听他念的。没想到对方竟察觉了,对上我视线友好一笑,漆黑的脸庞竟然明媚起来。着实吓了我一跳,后背出来一阵冷汗,很不好意思逃也似的走掉了。后来想想,这笑靥,慈祥也温暖,带着佛的光辉,让高城的冷冽减缓了不少。想起释迦牟尼说过,每个人都是一尊佛,只看是否开悟了罢。似有所悟,似有所感,似有所动。

  按惯例去农贸市场。我是要买黄瓜、番茄这些的。先生在牦牛肉区呆了很久,回头跟我说,这些虔诚信佛的,是怎么做到杀戮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糊弄他说:你没听说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虽然是唬他的话,有没有唬住也不关心了,倒还真想起来,在哪里听说过,藏区人民对杀戮的理解,他们认为佛祖赐予实物,所以绝不贪多,而且他们也不杀小动物,一头牦牛可以解决的口粮,不能以多条生命来换取——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汉人臆测的。

  白塔公园是要去的。毕竟在路边,一座白塔,一座经纶,老远就抢镜。之前,有人提及它有“小布达拉宫”之称,还说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主题公园——个人观感,有些言过其实了。但也不容小觑,值得跨门而入。  外门有些陈旧,带着时光和沧桑的痕迹。占地面积不宽,一眼洞穿的感觉,但似乎也足够用了。毕竟不是通俗的“公园”涵义,而是藏传佛教的文化集中点。

  一座偌大的室外菩提白塔居右,外围是环绕主塔的众多小塔(后来查证,度娘资料显示,足有119座之多,据说代表理塘的119个村寨)。这种白塔外观洁白、清雅,布局与“天圆地方”吻合,令人肃然起敬。而眼前这一座因高度而耸立,在蓝天的映衬下更是不同凡响、美仑美奂,颇有建筑的精湛和艺术的绝妙,便愈显出宏伟气势来。绕白塔外围有一圈转经筒,不时有游客或本土人士推动,便有永不停息的瞬间错觉,也不由自主迈步上前助推,融入某种难以言说的氛围。

  跟白塔相映生辉的,便是居左的经纶——一座巨大的铜质转经筒,在梵音阵阵里缓缓转动。从前在香格里拉古城好像见过一个大的转经筒,但因为露天搁置在半山坡的缘故吧,从氛围和规模上确乎逊色了些。眼前这一座却是安放在室内的,还有专人在旁边守护着,就显得庄严肃穆起来,我是连摸相机的勇气都没有,只默默跟在其他信徒身后,按藏民的习俗慢步绕行了三圈,再悄无声息退出来。有些信仰不容亵渎,走近了,你就会自然而然,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说的,便是藏区的全民文化。经纶入口处,撩开帷幔,有很多长形的垫子。到过藏区的立马就会明白,是提供给信徒们叩长头用的。我们到的时候,有三位藏区妇女在叩拜,很虔诚,目不斜视、心无旁骛的样子。她们似乎把空余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心中的佛。不像我等闲人,还有太多的分心,泡个网、恋个爱,玩玩其他什么的,在红尘里颠颠倒倒,浮浮沉沉。

  从白塔出来,便往长青春科尔寺去。这名字很绕口,先生念了好多次,都念不好。不一会儿又问,叫什么来着?常青青什么寺?心情大好啃着黄瓜看着他,看得他羞愧不已自找台阶,说什么藏蛮子取个名字太难记了。不是难记,是没找准方法罢。“长青”,据说是藏文“未来佛”的意思,而我呢,是直接当作字面来理解的;“春科尔”是“法论”,也是音译。试想,谁不指着永恒啊?所以这个名字直接理解为:法论长转、佛意永存。哈,够简洁的吧?!

  沿途正在打造的,是居民集中区,藏式风格的味道。不得不说,在高海拔的县城里,理塘算相当漂亮的。现代化气氛很浓厚,建筑也比较高端,各种基础配套设施都到位——好像有成都市的功劳,之前曾在街灯的灯柱上,窥见过类似援建的字样。尽管发达如此,也并没有湮没了民族文化。穿着民族服装的人群、骑着摩托车的喇嘛,操着不同口音的游客,让这座城池显得和暖而包容,古老和现代有机融合,民族和汉族和睦相处。多元化的局面,是经济和文化共同进步的体现。

  在一堵文化墙停下来。看着墙上的字样发怔。先生说,怎么了。给他努嘴,你看看。他便念出声来:“最美的修行,就是在看得见你的地方,眼睛和你在一起,在看不见你的地方,心和你在一起。”念完了,说,写得真好。再看落款,问我,仓央嘉措是谁啊?一句话破功,把我的沉思给弄没了。哭笑不得,以他能理解的语义简答,就是“白天当活佛,晚上会情人”的六世达赖喇嘛。这样的文化墙后来在环路返程时还看见过,句子内容变了:“洁白的仙鹤啊,请把双翅借给我。不飞遥远的地方,仅到理塘转一转,就飞回来。”看来这位情歌活佛为理塘留下了另一种唯美和浪漫诗意,毕竟他的转世灵童在这里出生,也就难怪他虽圆寂在遥远的青海,也要跟这片洁白仙鹤留恋的净土关联起来。

  先生的关注点却有不同。例如,他会发现人家院墙外的干牛粪,赶紧拍照留存笑得不亦乐乎,说这些牧民生活条件好了,这么漂亮的定居环境,想不到旧习惯还不改;再跟我热烈讨论,这干牛粪烧火取暖会不会有臭味等等。认真想想,好像应该有的吧?但我考虑的是,晒干了会不会又被淋湿。因为有个妇女正在抠下牛粪,整齐码放在露天的小阶边。先生说,不会啊,这种地方很少有雨的,你运气好赶上了而已。说得蛮有道理,否则这干牛粪的传说,也不至于流传下来。

  长青春科尔寺到了。寺庙外,是个祈愿广场。说是广场,其实不大。一座菩提白塔和一个玛尼堆,差不多占完了——玛尼堆特别规整有范,叠合而成的不是石块而是扁平的石片,且几乎每片都有绘画或者绘字,也就码放出了个性特色。庙门不起眼。但寺庙建筑依山而上,是很有辨识度的。体势巍峨,高低错落,层次分明。

  不能说“拾级而上”,感觉是偻着背、撑着腿骨上行的。走几步,还得停下喘粗气,毕竟是高海拔的最高处。再然后,跟先生一边门墩坐一个,很门神的姿势休息半天。难得的是,先生也不催促。他对寺庙文化素来不感兴趣,但也愿意贴近了,去感受。从这个意义来说,他也是有佛缘和佛心的人。经常看见有所谓的学佛者,动辄拽着人讲经说法,人家不乐意听,他还不高兴谴责——都说,佛渡有缘人,人既然还没上心,何须强行攀缘?信徒,信徒,先得有机缘信了你,才可能进而成为你的徒——从者。

  安静坐着,任时间流逝,全然不在意。有时屏息凝神,让思绪飘飞,有时望望远处的雪山,看看近处的道路,有时回眸身后的佛堂,想想关乎存在或者消亡,那种极目云天、绝尘归神之感漫漫涌上心头。先生随口问,这常青青寺庙是干嘛用的?想想在普通人眼里,寺庙无非是佛像啊、经卷啊,活佛们的用品之类,通过日常的朝拜和定期的法会,达成某些收藏、瞻仰和传承的意境吧。但如果这么说,估计会有敷衍他的嫌疑,索性笑笑岔开了话题。

  差不多休息够了,起身进寺庙逛一圈。香火并不旺盛。另外仨游客除外,就没见其他人,包括信徒之类的了。民工倒有,是外面修路的,进来拿工具什么。有个单腿的喇嘛,拄着拐杖跳来跳去,就在殿堂侧边煮一碗面吃。我虽不歧视残疾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很敬佩他们的坚强。但看他跳来跳去的场景,总感觉有点破坏庄严感,也就没了进殿的心思。这就是了,不刻意、不强求,随行随走随看随想,适合我这不受拘束的德行。

  返程时刻意绕道,理由无他,多逛逛、多感受而已。便来到了格萨尔王广场。这个广场占地面积很宽,虽以格萨尔王的名义,也有格萨尔王的塑像,但整体而言,现代化气息非常浓厚。尤其是一面大的液晶显示屏,让人忽然就有从古老穿越回现代的感觉。

  格萨尔王我也略知一二,他是古代藏族人民的英雄,一生降妖伏魔,除暴安良,南征北战,使得各部落归于统一。但这位英雄的足迹踏过很多地方,西藏高原、青海湖边、日月山下、丝绸古道,甚至包括四川盆地,那么,设若在其他地方看见“格萨尔王”广场,估计也在情理之中了。谁才是格萨尔王真正的后裔?留给他人争议吧。我只看眼前的场景:已然是黄昏,几位藏服女子在翩翩起舞。显而易见,这是几个积极分子,大部队还在后面。那么,这该是“广场舞”的领地吧?或许她们跳的会是藏族舞蹈,但载歌载舞的欢乐,跟外面的世界接轨,既是歌舞升平的体现,也是理塘的另一道风景线。

  回到住处,先生说,他走了一万多步。好吧,四千多米海拔,这个记录确实有点牛。逛得久了,腿有些酸痛,又不敢洗澡——疲累之后,高原的忌讳,还是担心感冒。趴在床上,看先生喝着小酒,满脸的舒心惬意,忽而就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了。窗外,是少有人停驻的高城,灯火没有外面的都市璀璨。夜很安静,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这一方天空下,足以让人忘却俗世红尘,也忘掉爱恨悲喜。只安然存在,以一块石头,或者一颗星星的状态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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