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几个五指山?我知道海南一个,沙河最少有两个。

  最早知道海南的五指山,是缘于那首著名的歌——《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那是二三十年以前。而知道家乡的五指山,只是仅几年的事。这正应了钱钟书先生《围城》中的名言:中国大而世界小——沙河大而天下小,以千里之外能祥熟近在咫尺隔膜深故尔。

  在沙河的地理环境中,渡口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自然分界。盖其东多山丘,山矮坡缓,大抵以岭为名。其西则沟谷幽深,峰峦峭拔。自渡口西至南沟出境,群山万壑之中,峰峦不绝,绵延至太行深处,其最高峰皆以山命名。东五指恰在起始部,西五指正当收尾。正因如此,东五指一亮相即表现不俗,不同凡响。渡口已在谷底,而西去山势陡然增高,峡谷收窄,使得东五指山看起来异常雄伟。另一不凡之处是它的形状,深壑绝壁之上,崇山峻岭之巅,五座孤峰如自然拢张的五指,直刺天空,亦似竖直了满月弯弓上的箭簇,引而不发,张力十足。在这起始部的大格局中,东五指山的峭拔与北面相对的陆家硇的雄浑、中间秦王湖的娴静,构成协调一致的绝妙配合。更奇的是这一侧山势至此最高处嘎然截止,以高屋建瓴之态悬泻而下,直达滩面。正如贾生的大作,起笔峻简,收锋凌厉,直荡胸垒,快人魂魄,也是这段激昂乐章中的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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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湖的一泓碧水,随湾舒曲,静卧山底,似这段乐章的小和弦部,为峭拔的东五指山增添灵韵。一如人之肌体,因血肉之加注致筋骨更健壮,形像更俊朗。大凡风景之盛,多在山水组合,秦王湖湖水的柔与洁,使东五指刚健之外,又透出几分内蕴的灵秀。远远望去,湖水总是温静如镜,尽数映照周边的山景,微风吹来,湖面绉出细密层叠的波纹,日光照耀,锦鳞万点,满湖金辉。这样的柔水与高山一体,与湖俱来,展示出高峡平湖独有的沉静与秀雅,大方之态远胜江南曲池小家碧玉的柔美。徐志摩生于江南,最熟悉水乡的柔媚,到了英吉利竟移情康河,以至要甘心做康河柔波里的一条水草。他自己回忆说,是剑桥大学旁边康桥与康河启发了诗的灵感,也改变自己人生的轨迹,否则他也许会成为专职经济学家,而不是新月社诗派的代表,因为他留学的专业是政治经济学。我不知如果他长于北国,北方沧莽辽阔的山川,能不能熏陶出另一种诗风。

  更能为五指山增色的是湖水的洁净。崖壁高岸之下,是令人心旌摇荡的蓝莹莹的湖水,那是赏心悦目的湛蓝、碧蓝,颜色之舒适令人直想把眼眶尽大的张开,把这愉悦舒目的蓝全都充满自己的眼睛,还觉不够。对涧溪清澈之水的崇敬而产生圣洁感,似乎是人类共有的情怀。于是我脑海不禁浮出一幅这样的图画:一群美丽的少女,往返山路溪径,或捧锜釜,或持筐筥,将山野涧溪沼沚之水、水边蘋蘩蕰藻之菜做为神圣的贡品,奉献于祖庙贡桌之上。一位身着盛妆的美丽少女由家人陪同,虔诚地跪在祖庙之中,户牖之下,敬告祖先,自己将出嫁远方,恭请祖先在天之神灵保佑今后生活幸福美满——这是《左传》等典籍的记载,我们华夏先民贵族少女出嫁前的一种仪式,那圣洁的家乡山水寄托了这位美丽少女和全家人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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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大海可隔断陆洲,但若得舟楫之便,竟为通途。雄伟的五指山山势嵬峨,攀登艰难。但由于沟谷连缀,顺势而上,成为登山之级梯。自东而西,五指山大大小小的山谷不计其数,长短不一,宽窄不同,风貌迥异。最典型者有三条,其一为大仓到彭垴。传因李世民征讨刘黑闼屯粮之所得名的大仓村,位于谷底,自古以来村民到山上种植收摘皆走此道。此路约分上下两部分,下部位于水库岸崖之间,一条峡谷壁间极窄,仰视头顶,可见一线青天,山石累积,植被荒芜。沿左侧山壁,出谷即崖,峭壁直立,下临深潭,惊心动魄,不忍俯视。这里行走,恰似纪录片中旷古荒野上攀爬的羚羊,岩石祼露,路有似无,漫漶无际。至小仓车家庄,林木始丰。林间墙倾圮毁,残垣断壁,杳无声息。自此直上,满沟的林木中曲折而进,至山顶可达彭垴;右转十余里可达五指山下。其二为渐滩。自水库尾部南去,穿渐滩村至悬崖处,一条陡直的山缝直通崖端,拾级而上,山风劲吹,极其清爽。此即著名“一线天”,过此不远即达山脚,为登山最近之处。其三则为后渐寺登山之谷。那是五指山顶峰悬泻而下向西展延中根部闭合、腹部圆撑,而外缘微缩的一条巨大“天井”,“天井”三面皆万丈悬崖,石壁似刀切斧削,垂直而立。“井”外林木葱茏,“井”中空旷清幽,风物卓绝,深为震憾。

  莽苍巍峨的太行北起燕山西缘,南达中原河南,自然分隔冀晋二省,连缀塞外与中原。与江南山脉不同,太行雄伟浑厚,磅礴大气。三国时魏武帝曹操曾在春天北征并州高幹,从轵关陉沿太行行军,见山岭高峻,道路崎岖,北风呼啸,草木萧瑟,特作诗篇《苦寒行》以纪之,为描绘太行的代表作之一。但其脊侧支脉适宜之处,多种原因促成,局部地方竟林深叶茂,蔚然可观。

  五指山显然为“可观”之处。

  也有人称五指山为莲花峰,但五指山显然不是莲花,它既不像莲花的清丽,更非“宜远观而不可近玩”。五指山作为峻峰,俯瞰其形如莲花之瓣,既有远观的雄峻,更有近观的秀气。走进五指山,是朴面来袭的绿。新修的山路,在山腰蜿蜒,也在密林中穿行。视线所及,茂密的林木,呈自然态,随形就势,率性而为。树木肆意而生,不择平险,不计壤岩,遮坡蔽谷,无复行列。进入林中,却是另外一种景象。树木竞势向上,冠盖如云,交互相接,而林间疏朗,芳草滋茵。岩隙之间,错攘之处,无不花木扶疏,乔灌挤挨,丛生如障。奇花异卉,随处可见,野雉松鼠,翔跃其间,天空鹰隼展翅,林表雀啾蝉和,高天流云,往来无际,绿叶似海,上下波涌。山风清爽,不时而至,林壑幽深,天籁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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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道弯弯,在林谷之侧,而于平旷突出之处,留有观景平台。平台在秦湖南岸,高崖之上,属北向入湖的突出部位。停车移步,临崖而立,四顾通敞。翘首西望,可见五座孤峰突起,耸立于绿坡翠岭之上。岭谷东来,高下为阶,渐次升高,至五峰为巅,壁立简峻,突颖秀出。崖底水波潋滟,平静如镜,尽力西眺,浩渺不知边际。於此处设点观景,远眺近望,山水风物,皆有所宜,五指概貌可略知一斑。

  道路尽头,是胡家庄,即达五指山下。沿途经过了七八个自然村落,掩映在林木之中。这些村庄统称小仓村,前后相距十多里。一千年前,唐王朝曾在山下建仓储粮,故村居名大仓,后有村民上山采集垦植,为方便炊饮休息,在劳作之旁起屋建房,渐次移居,方便上下奔走,此为沿途自然村落之源。1969年山下修建水库,政府将大仓搬迁,小仓居民也被迁出。所以房址依旧,人去村空,望着林中的断壁残垣、石磨水塘,沧桑质感油然而生。

  但胡家庄并没有被岁月剥蚀,依然整洁如昔,错落依偎在苍翠之中。房舍由山石壘就,石块砌墙,石片覆顶,石头铺街,石级为梯,在绿色环裹中,闪着青色的光色。若非清风和雀语,时光似乎凝滞,那种安静与恬适,如清泉细流,淙淙淌过,汩汩流入心田。

  仰望晴空,五指山恰在头顶。石階洁净整齐,似巨龙卧山,龙首伸出林际,而不见身尾。登階而上,林茂蕴秀,滋阴生凉,虽汗出如雨,而清爽随至。风吹林表,蝉声起伏,台阶随势而起、而折,在林间向峰顶问鼎。渡林海,穿仙人洞,山势收窄处,终于潜出茂林,来到“五指”根部——若人掌指结合处,孤峰直上,卓然挺出,直刺云天。循路而进,左转而右攀,为百步云梯,顶端平台如砥,稍立回望,翠岭逶迤,蜿蜒起伏,而前途直壁相向,上下一缝。主人因隙接续,焊制铁梯,左右折冲,曲折高下。於是于罅缝中历階而升,往来向壁,终达中指之顶。

  中指,五指之最,峰顶广可亩许,其南侧、西侧,三座孤峰如捶布之棒,拔地而起,北侧山缝之外,即北峰。原来五指,不尽如掌指撑开,向外散发,而是四峰三面环立,围裹中峰。临壑而立,顿觉脚下无根,身浮半空。渡水缥渺,山道如缕,群山拥翠而来,如波荡漾,苍鹰旋于目下,展翅翩飞。“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壮美河山,风物卓绝,直荡胸臆。

  山顶虽狭,建有庙宇。飞檐挑脊,位置显赫。问询知是“无生老母”,何为“无生老母”?答曰女娲娘娘之母亲。“无生老母”庙,在五指山南侧,据传始建于商纣之时,现存碑刻皆为清代所立,始建无从考证。庙宇为五层楼阁,依山而起,佛道皆享。今於中指绝顶新建庙宇,当更为崇高。

  当然更重要的,是五指山的雄奇俊逸,宁谧恬适。每次抛却俗务,走到这里,都有身体的放松、心灵的荡涤。它象人生旅程的驿站,供我们充分休憩、补充能量,第二天精神饱满,奔向远方。

  赞曰:

  山雄兮魄强,源深兮流长。

  莅名山兮居吾邦,问伊人兮在何方。

  托形迹兮浮河梁,寄神思兮於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