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飞渡，逝水流年。”

　　《就在您的形象里》由此起句，深情款款，纵横开阖，黄钟大吕，行板如歌。这是韩传栋9年前刊登于人民日报“大地”副刊的一篇歌颂祖国的散文佳作。如今读来，不禁潸然涕泪。

　　忘川逝水，让我淡忘了一位好文友，却在昨晚（8月23日），好友山石放在微信朋友圈的署名扶风的长文《放下文章走人——洹上别传栋兄》，惊悉他于17日晚离世的噩讯。我如被重击，彻夜难眠，便打开电脑，翻寻我们曾经的交往。

 

　　一

 

　　我与传栋结缘于博客。那是十多年前，博客正以崭新的写作样式而风生水起，我在新浪曾虚列“锐博客”之榜，并结识了几位博中挚友。然而没几年博潮渐退，我写兴转淡，却读趣陡增，仍将博客当作自家菜园，每每从报上看到读到好的文章，不愿复制粘贴，而要一字一句地打下来放到博上。一来为品悟自勉，二来为巩固五笔。

　　2008年7月8日，我读到人民日报刊登的一篇短文《放牧心灵》，甚为喜欢，迅即打出放在博上，还在留言处特注“这篇《放牧心灵》贴切地表达了读书的感悟，如我心声，转录于此以勉。”很快引来博友们的点赞，并有两位转载。7月9日早，发现有一则留言：“你好朋友，我是本文的作者韩传栋，原文较长。若方便的话，你的邮箱告诉我，我把原文发给你。我的博客在搜狐，名字是阡陌心田。欢迎光临。”我将信将疑地找到他的博客，找到了原文《心灵的放牧》，长度竟是报载文的两倍，内容更加丰富，表达更加充分，从“风走了二十余载”“云飘了三十余秋”“雨洒了四十余春”三个层面洋洋洒洒地抒写了读之感悟，从对社会的关注关切，到从不动声色中读出意蕴平实，到直抵人性的淡定和谐，全文旁征博引，妙语连珠。最后一段说出了我的心声：“生命的长度不在我们手里，但生命的宽度在我们手里，而读书则可增加我们生命的厚度。不论何时，都要给自己留出一段时间，营造一份心情，让油墨的芳香熏染自己，坐拥书城，若能读出庄子‘乘万物以游心’的心境，读出‘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的意境，读出笃定的生命信仰，读出心灵的放牧，读出激越中的平实，愤世中的散淡，读出世道人心的温暖，那么一个读书人在灿烂星空下，就获得了灵性的自由和诗意的生存。”我忙不迭再打出来，放在报载文之后，以飨博友。

　　自此，我与传栋开始了博之交往。他的博客几乎是我每日必逛的地方。传栋文思敏捷，才华横溢，博客的更新速度非常快。每读到他的新作，真的如醍醐灌顶，久旱甘霖，令人开怀畅饮，回味无穷。很快，我们在博客的小纸条里互留了对方的电话联系方式。他告诉我他在安阳市财政局工作，业余爱好写作。得知我在邢台沙河，便讲了许多与邢邯两地文友的交往，讲了他对写作的感想和志趣，反复说要“多写多投，定有收获”。再以后，博客小纸条里常收到他的问候：“闭户读书真岁月，挥毫落纸烟如云。新年好”“ 仁兄，好久不见了，春天好。韩传栋”“胡兄，祝你心里驻满春天。传栋”……此刻翻阅这些字句，仍是那么温暖入心，不由泪眼婆娑。

 

　　二

 

　　传栋在他博客的个人描述上这样介绍自己：“过俗人的生活，写心灵的文章，交真诚的朋友，求神仙的境界。喜欢京剧老生与青衣之程派。”

　　写作与京剧是他的两大爱好。我与他同龄，儿时都处于样板戏天天唱的年代，音乐课上铁定的课程就是学唱样板戏，甚至语文课本都有《海港》等剧的片断。老实讲，我的京剧启蒙是从样板戏开始的。那时的厌烦与荒腔走板，却造就了后来发自内心的喜欢，甚至从样板戏剧本的唱词中学悟如何押韵，如何练词用句。没想到传栋也是这样，不过他的喜欢堪称专业。他大约看过我的系列博文《我眼里的京剧》，便给我留言：“喜欢京剧是儿时的启蒙。当我还在孩童时代，农村打麦场上放映的露天电影大多是样板戏，《红灯记》中的李玉和面对日寇的暴行，发出‘雄心壮志冲云天’的仰天长啸，杨子荣的‘打虎上山和胸有朝阳’这壮美恢宏的唱腔，让我如痴如醉。李丽芳老师程派意蕴十足的‘海港’，让我留恋忘返。还有沈金波先生的‘朔风吹’，听之连魂魄都回到了壮丽的北国，那皑皑白雪，茫茫沃野，心骛九极，神游八荒，一如神鹿撞怀，恰饮玉液琼浆，至今听来都大块朵颐，心潮激荡。这是我少年时文化生活的写照。说实话，样板戏除了政治因素，可算得上经典，无论是唱腔还是节奏，都有其独特的神韵。常香玉大师一曲‘大快人心事……’，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于是，梨园的春天来了。李维康老师《蝶恋花》中的‘古道别’，深沉委婉绵绵悠长却又激越高亢，如歌如泣，湘水汤汤，把爱与恨，情与仇，卑与洁，演绎得酣畅淋漓，荡气回肠。于是，皮黄的流水流进了我的血液，丝竹的旋律置入了我的胸膛。程派的大气若虹，幽咽如莺，婉转如丝，柔情似水，让我陶醉，单那唱词就是一首首优美的诗篇，听！‘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这也是人生难预料，残生一线付惊涛’，罗瘿公的戏文，高雅精当，美不胜收。兰文云响遏行云的‘高’与‘劲’、‘ 苍’与‘凉’，正展现了兰女士的高超技艺，她因此遭妒而息戏，天公不济啊！韩传栋”。

 

　　三

 

　　天公不济，我的传栋兄！

　　我不能原凉自己这些年的懈怠，虽有身不由己的羁束和不谙迎应的性情使然，近年竟连过节过年的祝福短信也一应省略，无意中荒芜了我的博客菜园，慢待了我的博友。翻开手机通讯录，很快找到了韩传栋的名字，里面存有他的手机和办公电话，然因后来手机的更换，再也无寻那些年不同于范式群发，而是出自他原创的清心雅致的祝福短信。从扶风的文中得知，这两年“传栋因为病痛，正在广西的大山里，一个人洗衣做饭，读书写字，吃药打针，仰望星空。”我尤不能原凉自己，在他最孤独、饱受煎熬的时候，作为他的一位博友竟然缺失，枉费了他一直以来对我的热忱关心。文末，扶风动情地写道：“他的一腔热血，一半化作意气，一半写成文章，最后剩两口，全吐到这个世界上了。”回想传栋勃发的文采华章，和踌躇满志的意气飞扬，而今当我再伏书案重拾文章之时，传栋，你咋就“放下文章走人”了呢！

　　面对电脑，在彼此博客之间转换，我无限痛楚，耳畔回响起他爽朗的话音。那是2009年1月，他打来电话，告知新作《就在您的形象里》被人民日报刊登的喜讯。仅时隔半年，便在中央大报上接连发表两篇作品，的确让人钦羡。我开心地说：看到了，写得太好了，正在打呢，一会儿就放到博客上了。此刻，我一遍遍地吟诵，一次次地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仿佛看到传栋长袂飘飘，步履流星，正“沿着母亲河的源头，漂流而下，从《诗经》‘坎坎伐檀’的江边，到《史记》‘金戈铁马’的楚河汉界；拍着《水经注》的浪花，抚摸《地动仪》的蟾蜍”，行走在祖国“坚硬的动脉——青藏高原”，他凝视的目光里“还有那古道长亭的古朴淡雅，野渡孤舟的忽近忽远，一望无际大平原上的千重波浪……”

　　传栋没有走！你听，那不是他在朗声吟唱么——“在爱里，在情里，痛苦幸福我呼唤着你。/在歌里，在梦里，生死相依我苦恋着你。/……/纵然我扑倒在地，一颗心依然举着你。/晨曦中拔地而起，我就在你的形象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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