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紫色斜阳,站在大雁塔上,望着蓝天上远去的大雁正沉思时,一位西安同学热情地说:“离这不远还有一座寒窑呢!”“寒窑?王宝钏苦守的寒窑?” “是的,离这六里来地吧!”我的心头不禁一动,小时候就听说过寒窑的故事,应当去访一访这个古迹。守欣见天色将晚,便自己回城了。我不顾夕阳西下,在淡淡的暮霭中,兴致勃勃地向寒窑走去。

  这是1966年一个凉爽的秋夜,暮色苍茫,虽然还未黑尽,原野上的小路还依稀可辩,在前边微微发亮,可是两旁的景物却逐渐模糊了,公路旁的树木被染成了黑色。微风掠过,田野上飘散着泥土和野草的清香。不远处,出现了几座古老的尖顶瓦房,这是典型的渭河平原上的农舍。我独自走着,见农舍前的野地里有一中年妇女,蹲在地上似乎在那里挖菜。我问她,到寒窑怎么走法?她抬起脸,不无婉惜地说:“往东北再走二三里地就是寒窑了,它上面就是武家坡。武家坡原先还有四五户人家,后来由于发水,都搬走了。寒窑也没的看了!”我问这是什么地方,她说:“这是曲江池。”

  曲江池?这不是唐代著名的游览胜地吗?据史书记载,那时这里亭台楼阁,建筑华丽;水榭池荷,风景优美。当时京城居民于每年三月三和七月十五,纷纷游宴曲江。杜甫诗写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李白词中说:“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可是安史之乱后,曲江就荒废了。今晚,我在这里四下搜寻,只见一条宽阔的水渠,渠水在夜色中泛着银光。渠畔几株垂柳,枝叶婆娑,在夜色中静静地肃立。眼望这凄清的景色,回味唐人的诗句,我不由感慨系之。

  过了曲江池,沿着平坦的路走到一座不太高的山坡前,只见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从一个不太深的狭谷中缓缓流出。我顺着小溪走进狭谷,不远,便看见几孔墨漆漆的窑洞嵌在山崖上。我踏着星光走到东边的窑洞门口,脚下是一堆残砖碎石,其中露出几块残缺不全的石碑。看来,这里就是寒窑了,碎砖残瓦显然是被破“四旧”而捣毁的牌坊。我怀着愤懑的心情踏着碎砖残瓦走进窑洞,里面黑洞洞,阴森森的,里外共两间,地上铺了软绵绵的稻草,据说民工曾在这里居住。我用手摸摸洞壁,光滑而潮湿。我默默地站着,不由想起那动人的传说。

  传说后唐丞相王允,其三女王宝钏抛绣球打中长工薛平贵,她坚决要嫁给这位出身贫寒而才貌出众的青年,可丞相却不允许。王宝钏愤然离开豪华的相府,和薛平贵在这简陋的寒窑里安了家。后来,曲江里妖马作怪,百姓深受其害,薛平贵降服妖马。不久,应征入伍,征讨西凉,却被二姐夫魏虎陷害,被西凉俘虏,与爱慕他的西凉玳瓒公主结合,后继承王位。王宝钏坚决拒绝母亲要她改嫁的要求,以挖野菜为生,苦守寒窑18年。为了寻找薛平贵,她托鸿雁捎书给西凉。这时唐皇驾崩,王允篡位,薛平贵率兵打回长安,推翻王允,自立为帝。薛平贵到武家坡下寻找王宝钏,夫妻相认。

  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说。不过,这寒窑却由来已久。特别是杨虎城将军主政陕西时,他母亲捐款对寒窑进行了修缮,并号召爱国军人的妻子向王宝钏学习,使寒窑更受到百姓的崇拜,每年春天,来此地祭拜的人络绎不绝。然而,现在她却受到了摧残!

  一阵唧唧的蝉鸣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若有所失地走出窑洞。夜色已浓,天空逾发深邃,满天繁星闪烁,银河波涛翻滚。偶然来一颗流星,像莹光斜落下去,消没在黑暗之中。溪水潺潺地流着,细风轻轻地吹着,草木发出簌簌的骚响,秋虫唧唧地鸣叫。皎洁的星光映照着光秃秃的沟谷,黑黝黝的寒窑显得异常静谧而冷清。星光下,我似乎看见一位衣衫褴褛而神态端庄的少妇从沟口姗姗走来,腕上挎着野菜筐,眉宇间透出一股刚毅的神情……

  循着汩汩的小溪,我沿着来时的小路向西安城走去。路过曲江池时,村舍里已是灯火通明。渠水不断地向上泛着银光,细风微微摆动着柳梢。夜色犹如透明的面纱,轻轻地罩在大地上,散播着飘渺的烟雾。我加快脚步,回到大雁塔下,刚好赶上最后一班汽车。坐在乘客寥寥无几的汽车里,望着林荫道旁朦胧的树木、古老的灯火闪闪的村舍,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幽静的沟谷,空旷的寒窑和残破的牌坊;耳畔仿佛又响起武家坡下小溪那哗哗的水声,那似乎是一个少妇面对被破坏的寒窑在偷偷地呜咽。寒窑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寒酸而衰败的,牌坊是破碎的,连一块完整的石碑也没有留下,可那少妇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美丽,越来越高大。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