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酣睡的凌晨,辽宁散文学会的七位女作家,身披星斗,足踏明朝李梦阳描绘的“江上龟峰天下稀”天然盆景石板路,在神色庄严龟峰仪仗队恭候下,踏进江西上饶竹林深处的作家村,参加第二天的“龟峰作家公寓”揭牌仪式。

  庭院上放哨的智慧星,洒下一道心形的光泽,照着这座三层与四层交错的徽派阁楼。一楼的两个门檐上分别挂着“梁晓声文学馆”“梁衡文学馆”两块牌匾,体态发福的书架上,两大作家精品,排列得像士兵听到口令一样整齐。窗棂与阁楼顶檐上,精致的手工雕刻,给人以艺术与建筑契合之美。庭院对开原木大门上,一块红色绸缎如羞答答新娘的盖头,遮掩着“龟峰作家公寓”这位“初嫁才女”,静静地等待着梁晓声老师们明天“揭盖头”。那份羞涩与忐忑,遮不住期盼如意郎君的骚动与喜悦。

  我们兴奋得来不及洗漱疲劳,伴着晨曦挥洒的露珠,漫步在公寓外翠绿的竹林氧吧。竹子们不仅腰姿挺拔,且佩戴唐诗、宋词木制书简。诗词的精华,字迹的苍劲,仿佛李白、王维、苏轼等跨世大腕们亲摹。瞧,我身边这一老一少竹子就分别挂着“无人赏高杰,徒自抱贞心”和“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世间常拿竹子比喻外丰内寡,然而作家村的竹林,俨然流露出饱蘸诗书、雅集谦逊的品质。这独特的风景堪称作家村一绝。

  竹林边的池塘中,鸭婆鸭伯正在训练儿孙们游姿。见到客人集体仰起脖子“嘎,嘎”问安,并爬上岸,扭着“美酒加咖啡”的舞步,给我们带路……一排悬挂着“光阴的故事”的红灯笼木屋前,人鸭锁步。哈,原来作家村可爱的鸭子,都是文学社特训的导游呀!

  “你们是辽宁七仙女作家吧?我是三清媚会员杨小红。”随着一声甜甜的问候,一个梳着短发,带着近视镜的灵巧少妇,似曾相识般飘然而至。原来,“光阴的故事”是作家村文学社众多活动场所之一。古朴的原木书桌,像一位博学老私塾先生,飘香的茶具,则透着主人好客的真诚。纯天然书架上,摆满了全国各地作家学习交流时赠送的书籍。历史、政治、经济、文学,包罗万象。

  书架拐角处,两把水彩画小扇子,扇开我的好奇心。一把画山水,陡峭高耸的悬崖上,情侣龟四目相对,情神交融。一把画仕女,玉肌朱唇桃花眼,顾盼生辉。“你们文学社还有艺术品呀?”我探寻着,身旁忙着给我们倒茶的杨小红扭过头:“算不上艺术品,是我自己农闲时的涂鸦。”啊!这么精致的画扇,怎么会出自眼前这位农家女出身的少妇之手?望着我疑惑的眼神,小红转身跑到隔壁咖啡屋,拿了几块石头画和两双布鞋画跑回来。只见形状各异的石头上,老人峰、老鹰戏小鸡、学习峰等,妙趣频显,峰态各异。运动鞋、休闲鞋的鞋面上,童子拜观音、清水湖,撩人心扉。小红随手拿起一块刚在湖边捡回来的圆石头,轻轻坐在木墩上,简陋的画笔让一只奶黄色小鸡雏即刻诞生了。临了,鸡雏嘴边还点缀了两只小虫子。我不得不再仔细端详眼前这位貌似普通,实则精灵剔透的杨小红,只见她晒得有些发红的脑门下,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着满足感,普通的碎花连衣裙下一双半旧布鞋,素颜瓜子脸,全身没有一件装饰品。然而,就是她的石头画,刚刚获得县里艺术创意奖,就是她的小扇子,摆在了外省大艺术馆的橱窗里。

  小红被我看得挺不好意思,解释说:“我们江廖肖村,是以江、廖、肖三大姓氏村民为主的村落,祖辈相传都有文学、音乐、绘画等艺术天赋。白天大家出去忙农活,晚上回家可以练书法、绘画、根雕、写文学剧本,人人都身怀绝技。光我们上饶三清媚女子研究会,现在就有1600多名会员。大家分布在各个领域,凭着对文学的情投意合,2012年出版了40万字的《水映三清》散文两部,2017年出版了50万字的《女子眼中的上饶》。这一年,外地名家和三清媚会员共同出版《我到龟峰来看你》。经过十多年努力,三清媚培养了一大批驰骋文坛,初露锋芒的女作家,成为闻名遐迩的文学品牌。”她边说边指着书桌上一摞摞精美三清媚刊物,骄傲化妆了全部表情。

  我随手拿起一本《三清媚》刊物,一篇弋阳谢叠山小学教师陈彩虹小文《你想要的云水禅心,龟峰都会给你》,引发读感。文中一段“当你知道这里珍藏着140多个科800多种高等植物,生存着除一般的兽类、鸟类、昆虫外,还有金钱豹、苏门羚、梅花鹿、相思鸟等多种名贵珍稀动物。你就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会对龟山石那么顶级膜拜了?” 这位年轻的乡村教师,没有更多的机会去文学院深造,更没有课后额外补课的报酬,却安心扎根在这个家家敞门睡觉的小村庄,并用具体数据、类别,来展示龟峰的伟大,书写自己的大美家乡,这样知识博学的老师,怎能不哺育出品学兼备的好孩子?这也是三清媚娘子军能够驰骋文坛的一个原因吧。

  一阵欢畅的笛曲《扬鞭催马运粮忙》打扰了我们的静读。寻音眺望,远处一座正在搭建的“华夏文苑”作家营工地上,几个干活累了的农民工,光着膀子,或坐在窗台或依着竹竿,悠然自得地玩起乐器。一边吹还一边配合曲调摇着脑袋。天空突然降下淅沥沥的“太阳雨”,乐手们不但不躲避,反而像得到老天爷奖赏一样,吹得更响啦。

  负责接待我们的戴戴美女介绍说,作家村的老乡们,随手抄起一件乐器就可以演奏,唢呐、笛子、葫芦丝是常用乐器。著名弋阳腔是当地特色,也是中国四大声腔之首,它融汇了南戏与方言,一唱众和,打击乐与丝、竹、弦、管等配乐伴奏。村里好多人都会吹萨克斯,并且都是无师自通。村民家里每逢婚丧嫁娶,村民们会自发组成乐队助力,无需言谢与报酬。这里流行一句顺口溜:扛起锄头赛歌谣,放下农具去赶考。原来最接地气的作家村,就是这么简单、朴实。

  戴戴指着远处山坡说:“我们三清媚女子研究会,要在这里建全国最大的作家村,每座作家公寓都有独立书房、卧室、茶间,近处背靠竹林、小溪,远处被99座龟峰环绕。作家村古有陶渊明、朱熹,今有方志敏、詹天佑。这里山、石、湖、峰,都有灵性,是天然的艺术馆。这里的千年古樟、长寿龟都有历史,是最珍贵的博物馆。作家们可以在这里安静写作,休养度假,晚上随意出去散步,就可能遇到莫言、贾平凹、刘震云、梁衡等大家儿,路边茶座博古论今,或交流写作体会。定期有名家讲座,让当地写作爱好者近水楼台先受益。目前,全国已经有10多个外省作家团体到这里来取经,今天下午著名作家梁晓声下榻作家村,就住在你们楼上,明天为龟峰作家公寓揭牌。” 

  哦,梁晓声,那可是我心目中男神地位的作家。一部《今夜有暴风雪》,让我永远记住了他。曹铁强、刘迈克、裴晓云他们的故事至今留在我的脑海。他作品中生活在社会下层小人物的酸甜苦辣,是社会的缩影,他是平民代言人。今生能亲聆梁先生授课,想一想,都有心跳过速的冲动。可现实中我与大名鼎鼎梁晓声握手的那一刻,却让我感受到他是那样的普通、疲惫,与近70岁年龄相符的模样,略显宽松的T恤随意套在身上,大概是行程劳顿,走路时腿抬得稍显迟缓,就如同身边一位刚刚下课的老师。但我内心清楚,所有的表面普通,都掩盖不住作为一个有社会担当作家责任心的光芒。他的作品,永远是读者心目中的常青树。

  隔日上午,一群踩高跷的红男绿女,配着喧天的喇叭声,拉开了作家公寓揭牌仪式的序幕。传统文化节目纷呈,歌声、朗诵声各显神通。小小的作家村,快乐得满眼杜鹃花都扭起了秧歌。就连那片安静的竹林,也似乎手拉手哼起了《拉网小调》。随着主持人:“我们今天还迎来了远方的客人,辽宁省散文学会作家们。”全场观众惊喜地把目光投向优雅走上讲台的胡雪莲团长。她代表学会送上祝福,并献上全国著名民主党派画家白传巨先生墨宝“巾帼文华”、初国卿老师墨宝“江右风流”、葛江洋老师散文集《净水微澜》、黄文兴老师墨宝“文以载道”,及代表地域文化的沈阳故宫、大帅府文创产品。望着我们用情挚深的心意,梁晓声老师那不拘言笑的面容开始变暖,嘴角一点点朝上并频频点头。全场掌声雷动,感动得作家村上空,再一次洒下了“太阳雨”。

  下午梁晓声的讲座,从他少年时读的最早前苏联作家卡维林小说《船长与大尉》展开。两位探险家在遇难、即将绝命之际,商量把全部生存资料交给其中一个人,争取走出去找人来营救,这样总比两个人一起等死好许多。走出去的那个人带着同伴最诚挚信任与期待,并幸运地遇到营救人员。可就在这最佳营救同伴的瞬间,他探险功绩私欲的人性弱点压倒了良知与责任,不但把同伴抛弃,还骗娶了他美丽的妻子。若干年后,良心唤醒他把同伴女儿抚养成人。不巧的是,养女的丈夫也是一位冒险家,并最终将岳父去世前写给妻子的一封信公布于众,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部长篇小说最后被改编为电影《两个探险家》。台上的梁晓声深深地陷入回忆,这本书,过去影响了他一生怎样做人,今天敲击着所有浮躁的灵魂。最后,他把读书作用归结为四句话:“植根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

  曾几何时,我作为一名写作者,曾为自己家乡辽宁图书馆,堪称为全世界省级最大图书馆而感身价飘然。也曾流连北京国家图书馆,为那儿的书之广集、写作环境之幽静而倾慕。更在大旅游时代,随波逐流般驻足法国卢浮宫博物馆、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并深深为浩瀚的绝世珍宝而惊叹,为精美绝伦的建筑而折服。可今天,我却在江西上饶江廖肖村,这个世间最隐秘而简单的作家村,在这些衣着朴素而内心丰润的村民面前,心悦诚服的让心灵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们的美,不亚于最火辣的明星。因为,她们的才华,有光、土、水、营养丰富的根。

  难怪,小小的三清媚名扬四海,让大作家们趋之若鹜,情定龟峰。这里不光有灵性的龟峰福佑,书香习习的竹林,伴着座右铭的路灯,这里还有像杨小红一样,把普通生活经营得色、香、味全的村民;像唐糖这样视文学为宗教,常年耐得住寂寞,365天不打烊的龟峰写作营接待者;像陈彩虹等安心用文学书写大美家乡的娘子军;像戴戴们在文学路上架高铁的建造师;更有北方模样、南方务实性情的女强人——毛素珍会长,在她的带领下,三清媚成为上饶的文化名片,让小家碧玉的作家村,走上精神世界的大雅之堂。

  望着眼前这座让文学贴着地皮走的作家村,我想它更是一座文学与心灵千年撞击成的“文学龟峰”,是集奇、险、灵、巧、温暖于一身景区中最耸的精神之巅。突然想起明朝旅行家徐霞客一句:“盖龟峰峦嶂之奇,雁荡所无。”此刻我想说:“竹林深处作家源,举世无双。”倘若陶渊明转世,会不会写一篇《作家源记》?而世间让《桃花源记》甘愿屈居仲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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