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北方的大地,似乎还在长长的冬夜里没有苏醒过来,那僵硬的躯体,没有什么温暖似的卷曲着,沉寂着。当春风为江、河、湖、泊脱去身上的冰甲时,大地才慢慢地张开了宽阔而厚重的怀抱。

  那枝条还没长出嫩芽,小草还没长出叶芽的时候,那一望无际的麦地里已经铺满了新绿,宛如一片绿色海洋。春天里的第一绿色,让北方的人们确确实实地感到了春天里的希望。北方的冬小麦,是生命期最长的农作物,秋种而夏收,几乎成长了四季。春秋里一片绿油油的生命色,更像是一席席鲜嫩的绿色蔬菜。

  七几年知青上山下乡,当看到广阔无垠的麦田时,情不自禁的惊呼道,这里怎么种这么多的韭菜呀?能吃得完吗?!就是当今,很多城市里的青少年,到了农村还是分辨不出:哪是韭菜,哪是小麦!

  在北方的春天里,那生机勃勃的麦田,被一阵阵微风吹过后,绿油油的麦苗欢快的起舞跳跃。荡起的一层层绿浪,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在北方农民的心里,还是这一片片的生机收获最大!

  五月到了,麦子黄了,一片一片的在地里铺开了黄金毯。在朝霞的照映下,金闪闪,黄灿灿,是愈闪愈光彩。随着一波波金穗的舞动,那流动的金浪,源源绵绵的神展开来……

  虽然夏收的五月,比任何时候都金贵。不知怎么的,现在的麦香越来越淡了,现在的麦子也不如以前那么金贵了。在七八十年代,能吃上面粉的人家,就是被人人羡慕的奢侈。特别是在七十年代,麦子金贵的了不得,不仅粒粒似金,还有深深的爱,温暖了那一代人。

  记得小时候,一家几口人一年吃不上几顿面食。生产队里的土地很贫瘠,一亩地收不了多少麦子,不过二三百斤。一个一百七八十口人的生产队,总产量也不过是几千斤。除去了上交的公粮,留下来年的麦种,再剩下来的麦子,才分给农户。一家人,也不过分得几十斤而已。幸好每户还有几分的自留地,也能收获百儿八十斤的麦子。每户过年过节吃的麦子,不如麦收时吃的多,因为到了麦收时,已经是秋黄不接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纵然是一百个舍不得吃,也不能饿着。家里的大人,看到馒头端上桌,却是一脸的愁容,可孩子们都不管这些,只要有馒头吃,有面汤喝,就开心的了不得。

  在北方,面粉是细粮,南方,大米是细粮。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人家能天天吃上细粮。一般农户能天天吃上五谷杂粮的,也是少之又少,大都是吃糠咽菜的填饱肚子。在我的记忆里,能天天吃上玉米窝窝,就满足了。比较起来,我小时候虽然没有吃不好的食粮,也没有不挨饿。六十年代初,我村逃荒和饿死的,就有二百多人。村里有个叔叔,在火车站逃荒的人群里,用四个玉米窝头领来了一个媳妇……

  那时候吃的面粉,大都是人力推着石磨磨出的,也有少数是牲口拉磨的。给小驴蒙上眼睛,又给嘴上套上笼头,怕驴子磨米磨面时偷吃粮食。每次也舍不得磨太多的麦子,大约十斤二十斤的。那碾磨出的麸皮,也是舍不得喂养牲畜,掺加在面粉里吃了。那时能吃上面食很难很难的,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吃上一顿包子、饺子、馒头,平时吃一碗面汤也不容易。

  记得那时,六七岁大的我感冒了,浑身酸痛无力,又一连两顿没有吃饭,母亲亲手为我擀了一碗面汤。当那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汤端进屋时,满屋的溢香,早已使我难以抑制这碗美味的诱惑。虽然碗里只漂浮了数滴的香油,和数小段的葱花,但那沁透心肺的香气,让我马上涌起了食欲,一口气吃净了那碗面汤。每每回味起来,觉得那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最好的一碗面。让我记住了一辈子!

  麦子的丰获也随着时代变化着:从六七十年代的亩产二三百斤,到八十年代的亩产五六百斤,到九十年代的亩产七八百斤,再到现在的亩产一千多斤,麦子的亩产增长了数倍。收割麦子,也有了时代的变化,和有了历史的痕迹。

  小时候,就知道年轻人拔麦子没经验,我哥只拔了一上午的麦子,手就磨起了几个血疱。如果疱破了,再拔麦子,手会钻心的疼。父亲却说这没什么,慢慢就会没事了。他说解放前,靠天吃饭的岁月里,土地是又干又硬,拔麦子收粮更累。那时拔麦子,手上要有功夫,不仅会拔麦,还要拔得快。特别是给地主财主家打短工拔麦子,如果你不会拔麦,或者拔得太慢,不但拿不到工钱,还会吃不上饭。每个财主家都有一个干活麻利的长工,他领着雇佣来的短工拔麦子,如果短工被长工甩落下很远,不用人说,就会知趣的离开了。不但拿不到一点钱,还挨饿被耻笑。就像电影《金光大道》里的高大全和张金发那样。

  七十年代,每户农民只有几分的自留地,大片的土地是生产队的。我家的七八分麦田,父亲和哥哥抽早晚的空闲时就拔没了。(正当午时的,都去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养家。所以抽时间拔自己的麦子)再用铡刀,把麦根铡掉,摊在场地上晾晒。差不多全晾晒好了。中午,一家人顶着炎炎烈日,拉着碾砣碾压麦子。数次的掀翻、碾压后,接着是起场,堆场,扬场,装麦。那扬场——扬麦,虽然很累,却很有艺术的壮美。只见父亲两腿微微岔开的站定,身体前倾,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的,紧握着木板头的扬掀。从麦堆锄起一掀含有麦皮、麦芒、麦梗的混麦,迎着微风,抛向了四五米高的空中,颗颗的麦粒散落下来,而那些杂物漂浮散开了。父亲就像天女散花似的向空中抛撒,麦粒和麦芒等清晰分离开来。那种壮美的场面,就像是父亲在半空中扬麦作画。

  那时候,农民还会挑些麦秸比较长的麦子,留起数个麦捆来,只把麦穗用木棒砸下,等麦子收完了,再用経绳,麦秸吊编一块厚厚的、有几平方大的麦地毯。农村的家家户户,都有一两块麦地毯。夏日里,把麦地毯铺在院落中,树荫下,一家人坐在上面,喝水、吃饭的乘凉,有时累了,躺在上面,摇着蒲扇,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日子虽然过得简单、清贫,但也很是悠闲。

  八十年代很少再用手拔麦子的,大多用镰刀割麦子了。九十年代,虽然还有用镰刀收割麦子的,却再也不碾压麦子了,都用小型或大型的脱粒机脱粒。镰刀收割麦子,男女老少能收割,可以一家人一起上阵。有的女子比男人收割的还要快。九六年,吴淑贤妹妹在信里告诉我,夏忙里她好累呀!抢收夏粮时,她收割麦子又快又多,所以说累了,不多写了。虽然淑贤的身体有些瘦弱,但我相信她说的一定是真的。在拔麦子时,听父亲说,以前有位老太太拔麦子很快,一般的小伙子都自愧不如。现在,早已经不再拔麦、割麦了,可是淑贤却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孤独的我……

  走进二十一世纪的零零年、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工收割麦子了。从小型的收割机,到大型的收割机,再到现在的联合收割机,一切飞速的变化着。土地的产量高了,人们也富裕了。可是麦子,再也没有过去的甜香原味了。那时的麦子,不打农药,不施肥,不放食用胶和添加剂,更不用转基因的种子。不管是东北麦,江南麦,青稞麦,新疆麦,以及华北的冬小麦,都有自己的生命习性和生命质量。无论怎样的改变和精化,也不要失去生命的本质,不要丢失了原本的简单和香甜。

  麦子,会使很多很多的人想起来海子!海子,也就是每年滋长,茂盛,成熟的麦子。金黄的麦子,滋茂了灵魂的海子!他在《五月的麦地》里独白了心灵的孤独,也升华了爱的博大和纯粹。他让《熟了麦子》倾诉了变化的伤害,高歌了情意、挚爱的永恒。麦子的金贵,是五月的丰收!麦子的金贵,是炽热的爱!麦子的金贵,是夏日升腾的灵魂!麦子的金贵,是那个成熟的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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