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一年,秋三娘抱着一个才出生的婴儿躲进了后山坡的树林里,是进山砍柴的李大发现了她,浑身冻得发紫,冷成一团。怀里一个白净的小脸蛋,着实让人怜爱。
   就这样,李大领回了秋三娘,成了李大的媳妇,那婴儿也有了名,李泉。这后山坡没几户人家,放个屁全村都能闻得见,这次都传开了,说李大从树林里捡回了一个美人,还带着一个孩子,老婆孩子不用费力就都有了,也有的说,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不是亲生的怎么养也养不熟啊!李大才不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他李大依旧悉心地照料着秋三娘和那孩子,一天一天安静地生活,李大从没有问起秋三娘的过去和孩子的身世,秋三娘也从没有提起,就这样安静地生活,一年一年。
   再后来,秋三娘接连生下了李水,李河,李冰,两男一女。
   大儿子李泉虽然不是李大亲生的,但李大待他如同己出。李泉也知道,自己来路不明,问了几回,秋三娘好一顿的训斥,也就作罢,再也不问了。
   二儿子李水长的粗壮有力,三儿子李河长的娇小秀气,这老四是个丫头,取名李冰,长的像极了当年的秋三娘。
   时间过得真快,李泉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汉子了。村里有个叫香芹的姑娘,和李泉很要好。小的时候,李泉常被村里的小伙伴们骂成野种,只有香芹站在他一边。
   “香芹,长大了,我一定娶你!”小的时候,李泉这样对香芹说过,也发过誓,长大了一定要娶她做老婆。
   二十年后,他长得更帅气了,香芹更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香芹,我一定要娶你!”
   “我明儿就让我娘托巧嘴霞姑去你家提亲,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谁说要嫁给你了,我可没说。”
   香芹羞得红了脸,跑了,曼妙的身段,两条辫子甩来甩去。李泉追了上去,“你别跑,还跑,早晚被我抓到。”
   “泉子哥,来啊,来追我啊!”
   ……
   村里有个李山,年龄比李泉大五岁。按辈分,李泉应该称呼他小叔,可李泉从来不爱搭理他。这个李山长了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一直觊觎香芹的美貌,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香芹看,流着口水。就在李泉央求秋三娘托巧嘴霞姑去提亲的时候,李山早已自己领着东西登了门。他嬉皮笑脸地讨好着孟三爷,“老丈人呢,孝敬你的,小意思,收下吧!”几瓶上好的米酒,他孟三爷还就爱这一口。李山的那眼神,像是一只饿极了的狼,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香芹吞下去。
   “滚,你来干什么!”香芹冲着李山就骂上了。
   “香芹,我来提亲啊!是吧,爹!”李山冲着孟三爷叫了一声爹,那声音,慎得慌,香芹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真恶心,谁是你爹,真不要脸,快出去!”
   “香芹,你可别不识好哉,我李山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跟着我,穿得好,吃的香,很多人做梦都想,只是,我李山只爱你这朵花!”说着,李山就要上前靠近香芹。
   “呸,我不稀罕,滚!”不偏不歪,香芹的唾沫星子喷了李山一脸。
   “你……”李山气的咬着牙,狠狠地瞪着香芹。
   “香芹,怎么说话呢,再怎么说,李山在咱们村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看没什么不好,跟着他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爹,要嫁你嫁,我不嫁!”
   “你,你还要反了你,看我一会不好好地收拾你!”香芹这句话把孟三爷给气的脸都红了,只是碍于李山还在呢,像是川剧里的变脸,他瞬间换上了另一个嘴脸,和颜悦色的对着李山说,“好女婿,爹就认你了,你放心,她就这脾气,过几天就没事了,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好好地劝导劝导她。”
   “那好吧,老丈人,我就先回去了,我还忙,镇上又刚开一家公司,事太多!”李山朝着香芹,色迷迷地望了一眼,擦着口水便走了。
   这李山在村里那算是一号大人物,比村长的面子都要大。村长算什么,在他李山的眼里,只不过是个传传话,跑跑腿的主。他李山有的是钱,说起这李山的钱,不得不说到他的母亲张美心,那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前几年,她的丈夫,也就是李山的父亲李念因为修路,爆破时丢了性命,丧事刚办完没几天,张美心就改嫁到了镇上,以前她的老相好。李念在世的时候,她就和那人勾勾搭搭,没想到,那李念倒是一个短命鬼,这一下正合了她的心意。李山没有跟过去,还在村里住着,毕竟快要三十的人了,怎好耷拉着脸跟过去。只是没钱的时候,就过去伸手,这后爹倒也是不缺钱的主,大把大把的钞票送到李山的手里。李山于是摇身一变,变成了公子哥,还开着一家什么土特产公司。说白了,也就是一皮包公司。
   这眼下,都要三十的人了,他在村里踅摸一遭,还是香芹最顺眼。他于是买上了礼品登门提亲,这自己给自己提亲,在村里几百年了很少见,也就是他李山做的出来。村里传疯了,说香芹要嫁给李山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
   “香芹,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是,我穷,跟着我你会受苦,你去享你的富贵去吧!就算我李泉瞎了眼,怎么就认准了你,怎么就喜欢你!”
   香芹哭着跑了,她来找李泉,本想让他带她走,离开这里,只是没想到,李泉竟然这样看自己,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泉子哥,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我想嫁的人也是你啊!
   李泉哪里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听到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他着急啊,一时说了气话,他也后悔,怎么可以这样说香芹,二十多年了,他难道还不了解她,难道还不知道她的那颗心。李泉啊李泉,作孽啊!
   李泉半夜偷偷地摸进了香芹家,说要带她走。没想到,孟三爷早有防备,下了狠手,一下打折了李泉的一条腿。香芹最终还是委屈地嫁给了李山,几年后,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死了,孩子也没保住。听到消息的时候,李泉出奇的冷静,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这些年,李泉一直单着,一直没有忘记香芹。秋三娘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的早上,在后山的树林里发现了李泉。在那棵老树上挂着,他死了。
   ……
   秋三娘一下老了很多,泉啊,我的儿,为了保你性命,娘吃了多少苦,你怎就这么走了,没人的时候,秋三娘絮絮叨叨地哭诉着,没人能懂。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李大从没有问过秋三娘是怎么来到这边,为什么出现在树林,还有孩子的身世。现在,李泉也没了,李大再也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慢慢地忘了伤痛,忘了过去。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二儿子李水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个厂子上班,还是正式工。这年月,正式工那还了得。崭新的自行车,进进出出的很是风光。只是没想到,一场厄运正在临近。李水被人撞了,在下班的路上,被一辆拖拉机撞了个正着,当场死亡。崭新的自行车上溅满了血,秋三娘一家人赶到的时候,李水早已经停止了心跳。尸体送回了家里,族里人出谋划策,必须要一些赔偿来。谁去要,怎么要。这年月,日子过得都紧巴,就是出丧的那几个钱都拿不出来。很多人都是死了就埋了,没那么多的讲究。可这李水是出的车祸,是被人撞死的,不去找人要些赔偿,村里人咋看,咋说。一开始,李大和秋三娘去了,人家光拣好听的说,去了几趟,好说歹说硬是一分也没要来。最后族里人狠了狠牙,把李水的尸体用席子一包裹就扛到了那家人的土炕上,可没想到,那家人硬是扛起来丢在了小河边。什么办法啊,这年月过的都苦啊!没办法,秋三娘就这样埋了二儿子。
   ……
   三儿子李河,长的娇小秀气,很有女人缘。村里就有三个黄花大闺女整天地围着李河。李河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了凌子。那个大眼睛,娃娃脸的姑娘。凌子的父亲和李大是好友,早就想成为儿女亲家,这下好了亲上加亲。没多久,李河就把凌子娶进了门。恩恩爱爱进进出出,惹得村里人好生的羡慕。最受不了看不下去的是村里的凤美,她一心一意地喜欢李河,爱慕着李河,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被凌子挑了去,她不甘心。她几次三番地找到李河,还故意的让凌子碰见。凌子是个聪明的姑娘,心里即便再怎么的难过也只是笑笑,从不发脾气。这让凤美很恼火,一次,她竟然拿着剪刀威胁着凌子。
   “凤美,你疯了吗?别闹了,凌子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姐妹啊!”李河着急了,看这架势,凤美真的是疯了。
   “姐妹?哼,她是我姐妹吗?姐妹会横刀夺爱吗?”
   “凤美,你误会了,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娶你啊,现在我和凌子已经结婚了,民政局都领了证了,你懂吗,凌子就是我的妻子,我就是她的丈夫。”
   “你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别再闹了好不好!”
   “我的生活,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只爱你一个,你懂不懂!”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从始至终我爱的都是凌子,凤美,你会遇上爱你的那一个人的。”
   凤美崩溃了,她竟把剪刀刺向了自己,她果真是疯了,她竟然为了爱殉情。幸好,李河和凌子及时把她送去了医院,才得以挽救了性命。重生之后的凤美,像是变了一个人,也许她真的是想通了吧,再也没有纠缠李河。
   村里人都说李河克妻,没几年,凌子就死了。丢下了一个五岁的儿子,李河伤心了很久。直到一个人的出现。筱子,凌子的堂妹。也就是当初村里最要好的三姐妹之中最小的一个。当初,凤美,凌子和筱子,都暗地里喜欢李河。只是没想到,最后李河的心里一直装着的是凌子,一边是自己喜欢的人,一边是自己的堂姐,筱子选择了离开,她去了外地打工,一去就是好些年,再也没有了消息。村里人都说,筱子在外边傍了大款,李河不信,筱子不是那样的人。当筱子再次出现在村里,出现在李河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家服装店的老板了。李河带着儿子跟着筱子离开了村子,他想要有一段新的开始。
   这些年,一直是丫头李冰陪着秋三娘。上门提亲的人倒是不少,都被李冰辞掉了,秋三娘懂,丫头那是不愿意离开她,也舍不得离开。
   “冰啊,嫁人吧,选个中意的本分人家就嫁了吧,放心,娘身体还行。”
   李冰最终也嫁人了,穷点,但是一家老实人。秋三娘说,日子都是人过的,慢慢也就好了。
   那年,75岁的李大病倒了,李河回来了,李冰挺着大肚子也回来了。李大咽气的时候,他望着秋三娘,“我懂,我都懂,这些年了,你一直都不问,是怕我伤心,临了,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过去,对吧。”
   李大用尽力气努力地点了点头。
   “那年,我刚生下孩子,男人犯事砍死了人,进了局子。那些人就来家里闹,要钱,砸东西,最后想要把我的孩子卖了。我半夜偷偷跑了出来,抱着还不满月的孩子,像是疯了一样地跑。走了很久很久,最后也不知道是到了哪里就昏了过去,醒来就遇见了你,是你救了我们母子,给了我们母子一条活路。这些年,你待李泉就像是亲骨肉,我都看在眼里,我拼了命地想保住儿子的一条性命,这些年,我提心吊胆地生活,就怕是仇家找上门,可没想到最后竟然他上吊死了,这都是命啊!”
   李大终于知道了秋三娘的过去,她不再是个谜,他不再有遗憾,他守护了她一辈子。他的脸颊滑落了最后的一滴眼泪,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