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雨

        在东北汛期八月，情感是最容易泛滥的。我随着影子徘徊在长长的一条叫做理智的堤坝上。此时，月光不甚明朗，与周边的柳林、芦丛、草甸、野塘、稻田以及远处的村庄，相处得十分融洽。我的心事随着堤坝的坎坷而起伏着，与今夜的静谧难以调和。

        去年的八月，我的世界在沸腾，我的天空在下雨。村外的长乐宫，其实就是我和晓霞尽情浪漫的小树林，村民都习惯地叫它小南山，那一夜根本没下雨。月亮半晴着脸，似乎笼着一袭云纱，忐忑地望着一对小情侣。斑驳的树影，梦魇的鸟鸣，我和晓霞心事重重。一千个日日夜夜的牵挂和煎熬，难道今夜就要一刀两断？在外漂泊三载的我，满身疲惫，伤痕累累，空囊而归。晓霞为我坚守了三年，世俗和现实时刻在攻击着浪漫和清纯的堡垒，她已经顶不住了。

        我和晓霞的故事很简单。那时候，我们村很穷。邻村已经点上了电灯，可我们还点着煤油灯。邻村的小伙结了婚，都戴着上海牌手表，我戴的手表是晓霞用圆珠笔画上去的，表盘、表针、表链，惟妙惟肖，我高兴得不得了。我总在小伙伴里捋起袖子炫耀，他们都嫉恨我，当着我和晓霞的面儿总起哄，骂我们是小两口，不知羞臊。一开始，我们俩都臊红了脸，多少天都不敢见面。

       后来，就偷偷地来往多了。春天，我上树掏鸟蛋给她，她就把煮熟的鸡蛋从家里偷出来给我。夏天，我放牛的时候，顺便帮她割草、挖菜。秋天采山的时候，打核桃、摘山里红，我在树上，她在树下，我摘，她捡，她负责挎筐，我负责背袋子，一对好搭档。冬天下了雪的时候，她坐爬犁，我在后面飞跑着推爬犁。赶上前面是大下坡，我就从后面抱紧她，一同享受雪沫翻飞的快乐，一同享受速度带来的激情。有时候，重心失衡的我会把雪爬犁弄翻，把她压在身底下，顺着光滑的大雪坡，连溜带滚，下意识里彼此抱紧了对方，就滚到了坡底。漫山遍野的小伙伴，把我们的故事讲了一冬天。很快，故事传到了大人们的耳朵里。晓霞的爸妈，骂了她，挺大的小姑娘不自重，捎带骂了我，骂我耍流氓。两家的大人再见面就尴尬起来。整整两个月，我们没见面。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却相爱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们偷偷地相约小南山。小南山被我们称作长乐宫。为了两万元的彩礼，我高中辍了学，远走他乡，在外打拼，省吃俭用，兜里的钱，三年了，还是凑不够两万块。而一个富家子弟愿出三倍彩礼，想把漂亮的晓霞姑娘娶走。丰厚的彩礼，锃亮的小汽车，豪华的大洋房，打倒了所谓的爱情，打倒了晓霞对我的希望。

        八月的田野，是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夜幕低垂的小南山，朦朦胧胧，诗意正浓。融融泄泄的月色，散去了云雾的纠结，更见温柔体贴。远处铅灰色的村庄，似乎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仿佛沉默了半个世纪，晓霞开了口：“晓宇哥，忘了我吧！就当我们从未爱过……”故作坚强的外表，很快就被内心的脆弱出卖了！无声的泪在肆意奔流着！泪眼模糊中，我看不清晓霞的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微微上翘的鼻翼，艳艳浅笑的小嘴唇，曲线婀娜的身材，温柔缠绵的怀抱，即将淡出我的视线。我知道，我即将一无所有。我想抓紧她，有心而无力啊！在生活面前，我们都是弱者！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渺小！我无力改变现实！让我接受现实，却很不甘心，这是令人苦恼的！这场刻骨铭心的聚散离合，让我丰富了人生阅历，让我看清了生活的庐山真面目。

        那一夜，没有雨。今夜，无雨。八月的天空，是不缺雨的。看，下雨了！八月的雨，没有春的缠绵，没有秋的惆怅，有的只是畅快。嘈嘈杂杂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好悦耳的琵琶语。浔阳江上月边心，一叶孤舟一片云。身世飘零难尽泪，天涯风雨任浮沉。且吟江岸云飞柳，花落之时莫念君。羁旅烟村听好曲，花红有日待来春。八月的雨，滋润着琵琶行的故事，滋润着浮士德的长诗，滋润着安徒生的童话。八月的雨，滋润着丰收的梦，催动着成熟的脚步。晓宇和晓霞的故事，和着八月的雨，留在了青春的记忆中，没有春的色彩，没有秋的厚重，没有怨恨，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