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南山,彼时我是个十二岁大的少年,放马却不敢骑马,狗蛋儿却骑着他家的大白马,我家的是一匹小枣红马,刚一岁半,虽不是一匹名驹神骏,却也是撕欢、撂尥蹶子的烈性马。狗蛋儿常讥笑我胆小,往往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一扬鞭马四蹄蹬开,扬尘而去。我还得拉着马出村,在后面远远地喊着:“等等我……”他笑在山花烂漫的山坡勒马,我的鞭声响在杨树林边的小径上频催!后来,我还是学会了骑马,我学骑马颇费了功夫,出尽了洋象。

        因为胆小,我要把我的小枣红马拴到树旁,给它抱上一捆青草,让它吃草时,分散一下注意力。看它专注地吃草时,我就蹿伏到它的马背上,像个僵尸横担到它的马背,抓住马的鬃毛,生怕掉下来,腿不禁有点儿抖,等马不安分地尥蹶子转圈时,我再跳下来。如此,反复数度,看马较适应我伏在了背上,只是动动马蹄、转转马头,打几声响鼻后,我才一横心,变伏在马背,为跨坐在马背上,任它转圈,抖毛皮,尥蹶子,我就是不下来。等它吃光了那捆草,我也学会了骑马,驯服了它。再后来就不用拴着上马了,在哪里都能翻身上马,一手拉缰,一手执鞭,得得的策马跑在村庄里庄外,那种将军打马飞奔的感觉真好。可惜,当年没有相机和现在的能照相的手机。否则,我们几个男孩子骑马牧马的旧照,会羡煞流传现在微信微博朋友圈的!

        我们村养的马是要干农活的,即使它真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千里马、追风赤兔黄膘,也得拉车犁田。小小山村,自古不住着伯乐,但千里马也许代代都有,用一句话形容——可能老鼻子了。犁田前牧马的活,父亲交给了我。我淌着晨露在草间徐行,马低着头吃草,它的嘴啃草很快,有时还“咴咴”地嘶鸣打两声响鼻。红日,从东山上升起时马吃得肚子鼓了起来。一身红毛长鬃被金色的阳光一照,更加显得光亮平滑如缎。马吃饱了,要找地方饮马,饮马的水源是条小山溪,水很清澈。马喝清水,而且饮得很慢,像人呷茶那样,它不喝浑浊的水,再渴都不喝。这是它的习性,也是确保它健康不生病的“洁癖”。这和老牛不同,老牛渴急眼了,犁田回来或驾车途中,看到车辙里的黄泥汤,路边沟里的浮着青苔积水,也一路径直地跑过去,低下头瞪着眼,滋溜滋溜喝个够,喝得沟满壕平了才肯离开。也奇怪了,牛喝脏水却喝不出大病,喝不坏草包肚子,这大概是托它的列祖列宗牛爸牛妈遗传基因的洪福吧。牛喝水不讲究,吃草却是另一付德行,只要是草场上的青草,被前面的行者、过客,踩踏上泥土,或便上羊粪蛋、马粪、牛尿,就不吃了,噤着个青鼻子,“噗噗”地闻,直到找到了一方它那挑剔的眼光,认为洁净的青草,才伸出它大舌头,一卷送入嘴中大快朵颐。有时,你真想抽它两鞭子,可它还有脾气,梗梗着脖子一付可杀不可辱的死相。这点又与马截然不同,马是从不挑剔草的品相的,只要产在蓝天白云下大地上生的青草,都是它目不识丁食谱上的珍馐美味。

        牧马南山,那几多年,没少看骏马奔驰的场景。几个孩子,催马前行赛跑,或信马由缰地任其驰奔,都是很壮观、很好看、很刺激的。而我还喜欢看马打滚。马打滚,多是驾辕拉车或犁田卸了套,高兴起来,像周扒皮手下的员工被放了三天长假,恰若被应试教育苦逼齿壁借光苦读的孩子,可以放一周假,可以一天不再背大书包。马高兴起来,非得打几个滚不可。左翻三下,舒筋活血;右翻三下,消除疲劳;向天蹬蹬四蹄,压力顿减。来个“鲤鱼打挺”,失败,改为四蹄着地立起。抖抖皮毛、甩甩尾巴,像懒汉伸完了懒腰,如农夫坐在田梗上抽完了一袋烟那样解乏。

        四年后,小枣红马长成了大枣红马,被一个牲口贩子买走了,父亲用卖它的钱,为我家添了一辆手扶拖拉机,父亲说:咱家也要农业现代化喽!此后,我家再也没养过大牲畜,也没养过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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