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临,孩子们搁下饭碗就又不着家了。

  当年村里的孩子们有个很时尚的玩法,叫“前街打后街”,或叫“后街打前街”,就是前街的孩子们“一国”,后街的孩子们“一国”……

  “前街打后街”, 前街孩子们的叫法。

  “后街打前街”,后街孩子们的叫法。

  叫法不一样 两街的孩子们争论不休,整整过了半个世纪多,直到现在,还没个统一的说法。

  当年,就是因争个说法,两街的孩子们都踏入了“战斗的岁月”。

  前后街间,一条大胡同。大胡同,楚河汉界,两国交兵的战场。

  或大月地,或漆黑夜。

  前街的站在胡同口,冲后街骂,后街的站在胡同口,冲前街骂——不是骂街,是骂阵。

  骂阵开始——

  前街司令员二哥领头喊:“前街打后街!”

  大家跟着喊:“前街打后街!”

  后街司令员老七领头喊:“后街打前街!”

  大家跟着喊:“后街打前街!”

  领头喊,跟着喊,双方一对一,对喊。

  集体齐声对喊——

  “前街打后街!”

  “后街打前街!”

  声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在战场大胡同震荡!

  前街的骂不过后街的,后街队伍里有“女兵”。女兵嗓门脆,骂的响,男女配合,声势浩大,火力压倒了前街。

  前街都是男兵,实力雄厚,边骂边往后街冲;后街人不示弱,男兵女兵,同仇敌忾,自卫反击,积极迎战。

  “拼刺刀”,高粱杆当枪,对打。枪对枪,拼折了,又换柳木棒、榆木棍,大胡同里一片“噼啪噼啪”声。

  “肉搏战”,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抓撕衣服揪头发,再疼也不吭一声。

  打到九十点钟,又传来妈妈的喊声。

  大家都舍不得散,又拼起了刺刀。

  又传来妈妈的喊骂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战场大胡同。

  每晚交兵,总是打得正激烈,被妈妈们骂散。总是不分胜负,前街打后街,还是后街打前街,说法总是无法确定。

  战争只能升级!

  “手榴弹”战。

  白天刚刚放学,双方官兵齐动手,挖泥坨,团泥块,粗苇棍细秫秸做弹柄。手榴弹制成了,晚上大胡同上用。

  静静的大胡同,双方都运足手榴弹,司令员二哥一声令,“扔”。

  前街扔,后街也扔。双方官兵都躲在房角后,只管扔。手榴弹飞出来,一片“嗖嗖”声,大胡同上碎泥块一层。

  战斗的岁月,令人怀念的战场大胡同!

  每天夜里十点钟,都在激烈战斗中。妈妈不来喊,战斗的激情不减;妈妈不来骂,谁也不舍得离开大胡同!

  没有不流血的战斗,司令员二哥身先士卒,那天手榴弹打光了,后街的手榴弹还像雨点般砸过来,司令员二哥手握“爆破筒”(向日葵杆里装满土),带兵直往后街冲,士兵们手握枪(榆木棍、柳木棍),紧紧跟。后街的手榴弹还飞个不停。司令员二哥脑门中弹,砸出个大窟窿。知道是中了后街老七的手榴弹,不计较,不退兵,战场上不怨谁!

  司令员二哥仰面躺在墙根下,伤口上抹把细土面,还流血,还撒细土面,血止住,又传来妈妈的喊骂声,司令员二哥才悄悄离开战场大胡同。

  第二天,二哥脑门的伤被妈妈发现,妈妈正骂在气头上,刚要动手打,后街老七的妈妈刘婶来了,一手拎苹果,一手拎鸡蛋,说把小二看,不进门就道歉。

  二哥的妈妈一摆手,“没事!快进屋!淘气虫,谁也不怨!明个还在一块玩。”

  后街老七挨妈妈几天骂,爸爸还狠揍他一顿。他多日晚上不敢出来玩。好几个小伙伴,多是战将,也被妈妈看管。

  前街说后街败了。后街说前街司令负重伤,不敢仍手榴弹,后街败了。因此应叫“后街打前街”。

  究竟叫“前街打后街”,还是叫“后街打前街”,五十多年了,仍然下不了定论。

  前几天,看见当年打伤二哥的老七,领着孙子在后街玩。我试探着说:“我写了一篇散文,叫前街打后街,你看这说法行不行?”

  他冲我淡淡一笑,“那是你们前街人的说法!”

  我俩都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