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的阳光温和了许多。

  农家小院里,两个女孩儿正开心的聊着天。小雪坐在梯子的第三层,我则坐在板凳上,手里正擦拭着刚刚摘的青涩的枣子,“你不吃么,挺甜的。”说着我随手递给她几颗。小雪尝了一口枣子,特傲娇的跟我说:“我老家有大片山地,都是枣树,结的枣子又甜又大,我妈妈说过几天带我回趟老家,到时我亲自去给你摘,你想吃多少我就摘多少。”说完她嘿嘿一笑,眼里满是欢喜,我边吃边点头,“我等你带枣子回来,到时候可不许抠门。”说完我俩都开始哈哈大笑,迎着阳光,她眯着眼睛也可以笑的那么美。

  没过几天,小雪真的回老家了,我每天都心心念念的等她回来,想着她描述的那个山上的甜枣,然而,时间一晃都入冬了,院落里的枣树都枯了,她依旧没有回来。

  听大人们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还记得初次见小雪,是一个夏末的清晨。

  由于要准备阶段考试,全班同学正专心上着早自习,班主任突然领来了一个女孩儿,之前没有任何传闻要来转校生,大家都比较好奇的看着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有点害羞,虽然皮肤黝黑,但她眼眸清澈,那里面,似乎充满了故事。老师给她安排在一个空位,下课时候,围上去很多同学问东问西,我轻轻往那边瞟了一眼,打消了去问好的念头,继续看书。

  晚上放学,我和她同路,但一路上我俩并没有太多交流,就这么尴尬的走了一路。

  回到家,我听姥姥和邻居的聊天才知道,小雪的妈妈是离异后嫁到我们这里来的,安顿好一切便把女儿带了过来,本来应该大我一级,怕换了环境不适应,就降级了。

  吃过晚饭,我去了同学家里,她提议去找小雪玩,我俩便去了。

  小雪看见我俩过去很开心,不见了白天里的羞涩,她开始很主动和我俩聊天。她说她叫陈曦,可是新奶奶不喜欢这个名字,给她起了新名字叫小雪,她还是喜欢陈曦这个名字,和晨曦同音,象征新的一天。

  小雪能歌善舞,人也长得漂亮,她和我们班同学熟悉以后,开始教我们唱歌,那首歌我印象很深,叫勇敢的鄂伦春,她在我们班很受欢迎,但是从来不会和别人有过多交往,除了放学后会找我去玩,从没见过她找谁。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就很玩的来。放学后两个人一起写作业,然后开始玩过家家和布娃娃,直到炊烟渐浓,在各自大人的呼唤下结束一天的玩耍。

  那时候大多数时间我俩都在我姥姥家度过,周末会去她家玩。

  小雪的妈妈很漂亮,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刺绣,一对鸳鸯,绣的栩栩如生,我家住在海边,村里很多女人只会织网,倒没见过谁刺绣的,某一刻,我觉得她妈妈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把温婉贤良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她见我来了就开始给我削水果吃,眼里都是温柔,那时候我觉得她是个很完美的妈妈。家里收拾的特别干净,丈夫晚上回来能吃上热乎饭,公公婆婆也伺候的很好,还把女儿教育的很懂事,也不去多议论别人家的事情,恪守本分。

  她妈妈很喜欢我,每次过去只要她在家都会特别热情招待我,会把小雪的零食分给我吃,倒是我总会显得很拘谨。小雪曾悄悄和我说过,他妈妈告诉她新认识的朋友里就允许和我玩,别的小孩儿世界里掺杂太多成年人的看法,但是我没有,其实那时候我没懂什么意思,在我看来,女孩子的友谊,建立起来只需要一个洋娃娃就够了。

  小雪人很机灵,嘴也很甜,来她家次数多了,明显看得出来,家里人都很喜欢她。

  一个周六,我和小雪正一起写作业,午饭时间到了,她奶奶就留我一起吃午饭,平常人家我肯定会拒绝,但小雪的新奶奶也是我家表亲,也常来往的那种,所以我就没客气。午饭很简单,都是特色农家小吃,里面有小雪最爱吃的地瓜饼,可奇怪的是,从头到尾,小雪只吃了一小块,我问她:“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么,怎么就吃那么一点?”小雪笑着摇摇头,赶忙吃了一大口粗粮粥,我同样记得,她说过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这个粥。

  那顿饭之后,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小雪在新的家庭里似乎过的并不好,她必须努力克制她喜欢的,也努力接受她讨厌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身边的人,甚至,她连选择和谁玩的自由都没有,我开始不敢相信,平时和我在一起那么阳光的女孩,每天居然过着这种日子。

  小孩子的心事,往往睡了一觉就没有了,第二天,我和她还是开开心心玩耍。

  说来也真的奇怪,小孩子之间难免会有吵闹,我俩,却一直能玩得来,对于和小雪的这段友谊,虽然大部分记忆模糊了许多,它仍是我童年最怀念的时光。

  一转眼,小雪已经走了四个月了。

  冬日的晚上,我在桌边看着童话书,姥姥在灯下缝着衣服,小雪妈妈突然来了,还带着墨镜。她看见我,轻轻笑了,随手递给我一张兔八哥的贺卡,她说:“曦子现在过的很好,已经上四年级了,期末排名第五,她一直念着你,嘱咐我一定要把这贺卡亲手给你。”说着,她眼泪就下来了,我接过卡片,仔细观摩着,一瞬间,很心酸。

  小雪说过,她最喜欢兔八哥的图片,从来不舍的送人,那时候我俩各种耍闹,她都不舍的给我一张,如今,她却托她妈妈亲自送了过来。

  姥姥和小雪妈妈开始唠起家常。

  小雪妈妈边哭边和我姥姥倾诉着,自己的第一任丈夫好吃懒做,日子实在经营不下去便离了婚,带着小雪嫁到这边也是生活所迫,但第二任丈夫也是慢慢暴露的本性,喝酒打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小雪每天面对的生活有多惊险和恐怖,继父曾把刀架到她脖子上好几次,她妈妈就在旁边哭求,后来,继父因为喝酒闹事,被判刑了,她母亲无奈之下带着她离开了。姥姥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墨镜下面,小雪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

  我静静看着,听着,心疼眼前的女人,心疼小雪的经历。

  冬天的夜,萧条而寒冷。

  小雪妈妈要走时,我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那时候最珍爱的比卡丘贺卡,在上面留了一行字:你还记得我们俩一起养的猫么?它们都长大了……

  我告诉她妈妈,我同样也很想念她。

  世界很小,我们就能这样遇见,世界很大,我们就这样再也不曾相见。

  十六年过去了,世界每天都发生着无法预料的变化,我总能时不时的想起她,想起那时候珍贵的时光。长大后我也曾顺着记忆里她提过的地方去找她,我看到了大片的枣树,但却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她的名字也不曾有人听过。不知道后来的她怎么样了,也许再一次随着他妈妈远嫁,也许,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远走他乡。我的心里祝福着她,希望两个当时相互取暖的女孩儿,都能被今后的时光所善待。

  曾经低着头求取生存的人,总有一天会扬起脸,对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眯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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