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小时候读陈毅元帅的《青松》,理解并不透彻。故乡鄂南山区的冬天,白雪皑皑,许多树枝被积雪压断,唯挺拔的松树傲立,以为这仅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而已。直到现在,我才深刻体会到,陈毅元帅的这首诗,写出了松树不畏风霜,坚强不屈的精神和品质。

  松树朴素、简洁、坚强,普通、平凡,名不见经传,却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她不择土壤,不用施肥,无须灌溉,能在贫瘠的土地和峭壁悬崖间生野蛮生长。她不畏逆境、坚韧刚毅,狂风吹不倒,洪水淹不死,严寒冻不坏,要求的甚少,给予的甚多,其风格以及高贵的气节和坚贞的品格,被历代文人反复咏叹。

  孔子曾感叹:“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东晋诗人陶渊明在《饮酒》中赞颂:“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提壶扶寒柯,远望时复为。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宋代文豪苏东坡催人泪下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不仅寄托了对人生的执着与热爱,也寄托对妻子无尽的哀思。宋代王安石言松:“松为百木之长,犹公也,故字从公。”哲学家冯友兰先生以“三松堂”作为自己书斋的雅号,著作结集出版也名为《三松堂全集》。

  “岁寒三友”松、竹、梅,松居其首,自然成为中国画的重要题材。宋代马远画松,松枝瘦硬如铁,形态威武;宋代郭熙画松,枝干盘结曲折,犹如虬龙飞舞;元代王蒙画松,枝干直立高耸,率意洒脱;清代石涛画松,笔墨丰润,枝干蜿蜒,颇具撼人气势;清代八大山人画松,笔意了了,笔间神丰。近代画家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潘天寿、刘海粟、徐悲鸿等画松,姿态各异,风格不同。他们视松树之品为人品,借松树抒发个人情怀,把松树看作凛然正气的化身,象征不愿与世俯仰的清高与坚守。

  松树全身的宝。松树的叶子,可以提制挥发油;松树的脂液,可制松香、松节油,是很重要的工业原料;松树的果、根和枝,是很好的燃料。树干,可以做成房屋的梁柱、檩皮,亦可做造纸的原料。夏天,松树用自己的枝叶挡住炎炎烈日,让人们在如盖的绿荫下休憩;黑夜,可以劈成碎片做成火把,照亮人们前行的路。可谓,真正做到了“粉身碎骨”。

  小时候,看到家里没有引柴火的燃料,奶奶常带我到屋后的山上,扒“枞毛丝”,捡松球。在我的家乡,人们习惯叫“松树”为“枞树”。“枞毛丝”,即针状的松树叶子。秋天,下午放学回家,为贮存过冬御寒的木柴,我们就扛着挖锄、羊角锄去山上挖松树桩。村子门口的水塘里,生产队常把锯倒的松树剥皮沉在水底,过几年再用。这种在水里泡过的松树,经久耐用,不腐不烂不开裂。

  松树还特别有韧劲。鄂南农村,无论是娶亲还是嫁女,家里都会提前做八把中号和几把小号的靠背椅,刷上喜庆的红油漆。这种椅子,所有的材料基本上都是松树。椅子的四只脚,是用两截小松树对称弯弓而成,四个拐弯处的里面,用凿子凿空,包住两根大小适中的圆木。四只脚上分别打孔,用横木连接起来。做脚的两截小松树上,各对称斜凿两个孔,便于安装斜插的大弯。提把与两根大弯、两根小弯,凳体与前后左右的各两根横档,均为榫卯结构,不用一颗铁钉。

  松树是古代人们心中的百木之长,古籍中记载:“松柏之有心也,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它的寿命长达千百年,高达数十米,为世上难得的长寿树,故有“松鹤延年”之说。我老家屋后的斜坡上,有一棵独立生长的松树,树干笔直、直插云天,显得卓尔不群,奇崛伟岸,风姿独具。她有多高,直径多少,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七、八个成年人牵着手都抱不拢。第一次去我们村的人不懂路,十里八乡的人遥指那棵松树:“朝着那棵树一直走,走到树下便是。”那棵松树,也就成了我们村的标志。据说,早期的公社、后来的镇盖大礼堂,都曾出高价想买那棵树,被生产队一口回绝。为避免更多的单位和个人打那棵树的主意,也怕有人盗伐,生产队在新修一座300多平方的仓库时,把那棵树锯了。修建新仓库的所有梁柱、木板、檩皮,几乎全部取材这棵树。锯那棵树的时候,我还在学校读书,听说全村人都去了。为避免树倒时砸到下面的房屋,全村人硬是拉着粗大的缆绳,把树拉倒在没有房屋的方向。

  指引回家的标志没了,我多了一份惆怅,一份牵挂,一份怀念。但松树永不言败的精神和不攀不附、不屑同流合污的高贵品质,却永留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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