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旭和温煦的生日过去半月了,倪母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看她来的时候大包小裹的带着那么多衣物用具,莫非还真的打算长住了?温紫玉满腹狐疑,忍不住向倪啸天抱怨起来,说自己不习惯和外人同住,催着倪啸天把倪母送回去。

“什么外人?她是我娘,生我养我的娘。”倪啸天一听这话就火了,立刻吼道:“我的家就是娘的家,娘住在儿子家里,天经地义。只要她愿意住,我就会让她永远在这里住下去。现在,你是她的儿媳妇,当初,也是你执意要接她过来的。所以,你不仅必须习惯和她住在一起,还必须要尊敬她、孝顺她。这是你的义务,义务,懂吗?”

“我、不、懂!”温紫玉双手叉腰毫不示弱地瞪着倪啸天,一字一句地说:“你不问我问。这还请神容易送神难了,我偏不信这个邪。”

“那你就试试看吧!”倪啸天逼视着温紫玉,发着狠声。

温紫玉和倪啸天的这番争执,倪母想必是听到了,第二天温紫玉还没有开口,倪母先赶在倪啸天出门之前说话了:“啸天,紫玉,有个事我先给你们说一下。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所以以后呢,我就跟着你们住了。如果你们觉得不方便,再在附近另外给我租个小房子也行。这样你们隔三差五地,去我那里看看,也近便。反正村子里,我是不回去了。人人都知道我有个能干的儿子,我要一直在家里住着,怕人家会说你不孝顺……”

“娘,您说得对,我早就该接您出来住了,不是吗?咱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踏踏实实住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倪啸天对母亲的心思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急忙这样说。

“紫玉呢?”倪母把目光投向面色阴沉的温紫玉。

“唔!”温紫玉勉强应了一声。倪母率先开口,把她还没来得及发出的逐客令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憋屈着的小火苗却腾腾地燃烧起来。正好温煦和倪旭不知因为争抢什么东西一路喊叫追逐着冲了过来,温紫玉立刻借题发挥地大吼一声:“闹什么?闹什么?没事老老实实待着不好吗?出来瞎折腾什么呀?能叫人清静会儿不?走!走!”说完一手拽起一个,不由分说拖着他们上楼了。

“娘,你甭理她,她就那样。你也去歇歇吧,我回公司了。”倪啸天说完,开门走了。倪母长叹一声,一路摇着头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倪啸天在家的时间很少,有时甚至借口公司事务多,几天都不回来。家里只剩下一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婆媳,一场没有硝烟的婆媳大战由此拉开了序幕。

说是婆媳大战,其实并没有唇枪舌剑有形有声的争执,因为一直都是温紫玉在挑衅,而倪母只是一昧退让。

初始的时候,温紫玉毫不掩饰地、甚至有些夸张地表现出对倪母的嫌恶。她让家政嫂单独给倪母准备了一套餐具,除了这套有着特别标记的餐具,她不允许倪母再碰别的。除了倪啸天回来的时候,她从不和倪母同桌吃饭。一般情况下,是她和两个孩子一起在餐桌上吃,倪母和家政嫂一起在厨房里吃。倪旭和温煦吃饭的时候并不安分,经常一边吃一边到处跑着玩。有一次他们一起跑到厨房里,一定要吃奶奶碗里的饭,倪母就用小勺舀了一点喂给了他们,这下可不得了了,温紫玉立刻勃然大怒,说小孩子家抵抗力差,他们用的餐具都是每天消毒的,倪母用自己用过的勺子给他们喂饭,传染给他们什么病怎么办?谁负责?倪母的脸被气得蜡黄蜡黄的,却还是强抑下满腔的怒火,努力压低声音说:“紫玉,他们是我的孙子,我喂他们一口饭怎么了?我没有传染病,你不是知道吗?如果有,我会故意害孩子们吗?如果有,我早就让啸天找个地方让我自己呆着,绝对不会住在你们这儿的。”

“就是没有传染病,年纪那么大了,口腔里也有这菌那菌的,哪里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干干净净?你在农村爱怎样就怎样,现在有两个小孩子呢,你这不讲卫生的习惯必须改。”温紫玉态度强硬地大声说。

“行,我以后不喂他们就是。”倪母咬牙应着,声音微微颤抖。在村子里,她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在这里,却被儿媳妇一丝情面不留地指斥为不讲卫生,她的心里蓄满了委屈和怨恼,只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

其实,何止不喂饭、远离孩子们的食物、用具那么简单,温紫玉根本就不想让倪旭和温煦同他们的奶奶接触。倪旭和温煦活泼可爱,倪母不知道有多么喜欢和疼爱。看着一对孙子孙女绕膝嬉戏,是倪母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刻。两个孩子也特别喜欢和奶奶一起玩,他们经常赖在她的怀里,央求奶奶讲讲乡间那些诡奇有趣的故事,或者教他们一些朗朗上口的儿歌,像“锔盆子锔碗锔大缸,大缸里有个小姑娘。十几啦,十五啦,再过几年该娶啦”、像“小板凳,搬一搬,小两口吃饭把门关。苍蝇叼了个米粒去,一直撵到石头山。石头山上有座庙,小两口跪下忙祷告。祷告天,祷告地,祷告来年的好时气”, 等等等等。倪旭温煦听得津津有味,学得兴致勃勃,这些都是他们在幼儿园里绝对不可能学到的,所以觉得特别新鲜。温紫玉却冷着脸粗暴地制止倪母说,以后不要再把这些根本登不上台面的、浅陋村俗的东西教给孩子,好好的孩子,让你教成了土包子。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倪旭和温煦走了,不一会儿楼上便传来了她毫不避忌的大声责斥:“你们两个以后少到那个农村老太婆身边去,她一个大字不识,能教给你们什么呀?离她远点,记住没?记住没?”

“记住了,妈妈!”听着两个孩子怯怯的回答,倪母心如刀绞。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卧室,掩上门,只觉眼窝酸酸胀胀的,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从此以后,除了吃饭,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间十几平方的小卧室里,很知趣地把自己囚禁起来了。倪母的房间里没有电视,她唯一的消遣,就是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在床上,想暖儿,想倪麟,想和暖儿倪麟生活在一起时,那些温暖幸福的日子。暖儿自过门来,对自己一直是恭谨有加、唯命是从,却又像女儿一样细致贴心,数年如一日地,把自己照护得无微不至。还有倪麟,那孩子随暖儿,心地仁厚,知道疼人,也特别可人疼,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送到她的嘴边,一定要奶奶先吃,和她这个做奶奶的亲着呢。哪里像眼前这两个小孙孙,被温紫玉宠溺得自私又霸道,唯我独尊。虽然天天看着守着,却被温紫玉教唆得见了奶奶像见了瘟疫,躲着走。唉,啸天这个不知惜福的逆子哦,这么好的媳妇、儿子,说丢手就丢手了,招惹上这么个人事不懂的温紫玉,害得自己这个老太婆无端来受这份憋屈和折辱。有时,她真想收拾收拾回去算了,她知道温紫玉一次次找茬,就是为了赶她走。虽然暖儿被倪啸天抛弃了,但是只要自己愿意回去,暖儿一定还会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可是反过来一想,自己的儿子已经将人家暖儿欺负到家了,自己怎么还能再自私地回去继续拖累暖儿呢?暖儿还那么年轻哦,如果整天守着她这个前婆婆,又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她呢?罢了罢了,反正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就在这里慢慢地熬吧。这是自己天经地义该呆的地方,那个温紫玉再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赶自己走,不是吗?那么自己就索性装聋作哑,慢慢地等老、等死吧。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没把儿子教好,或许这是老天爷在惩罚自己,是自己应该生受的报应哦。倪啸天的母亲这样想着想着,反倒越来越心平气和了,任凭温紫玉怎么折腾,她一概置若罔闻,唯一的对策就是躲进卧室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温紫玉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几年后,倪旭和温煦到了学龄。温紫玉给他们两个报了市里最好的重点小学,是寄宿制,一周接回家一次。温紫玉闲得无聊,自然是不肯消消停停呆在家里的。她先是辞退了家政嫂,接着瞒着倪啸天私下里对倪母说:“以后家里事情少了,再留着家政嫂很是浪费,以后所有的家务包括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我没有时间的时候,就由你来做吧。不过我的时间应该有限,孩子们能够离开我了,我以后得去上班了。反正事情也不多,我看你还硬朗得很,一定能够做得来的,对吧?妈妈!”

温紫玉很少喊倪啸天的母亲“妈妈”,即便这一声“妈妈”,也充满了嘲弄的意味。几年来,无论温紫玉如何冷眼相待,倪母一直“赖”在她家不肯离开,她实在是烦透了。她想,你不是不肯走吗?那就给我做免费的保姆吧。想在我家舒舒服服当老太君,门都没有。当然,温紫玉还是盼着倪母撑不下去以后,自行离开。

“孩子们的饭菜,也由我来做吗?”倪母不动声色地问道。

“当然!”温紫玉毫不犹豫地说。突然,她意识到了倪母特意这样询问的缘由,立刻又补充道:“但是,你还是得注意下卫生哦。勤洗手,餐具也要消毒。”

“嗯!”倪母应着,转身走了!

温紫玉立刻通知倪啸天,说自己要去上班了。

温紫玉以为倪啸天一定会激烈反对,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管倪啸天以何种理由或借口来拒绝,她都会有条不紊地进行有力的应对和反击。可是没想到倪啸天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竟然很快点头同意了:“嗯,也好!”这实在大出温紫玉的意料之外,她瞪着一双冷厉的大眼睛审视着倪啸天,满腹狐疑地猜度着他的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怎么这副表情?”倪啸天斜睨她一眼,问道。

“你,痛快得很是诡异,我有些怀疑。”温紫玉依然仔细品读着倪啸天脸上的表情,冷幽幽但是非常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觉。

“不痛快又能如何?我要说不同意,难道你会善罢甘休吗?”倪啸天冷哼一声。

“那么,我去做什么?”温紫玉不放心地问。

“总经理哦,你原来不就是总经理吗?”倪啸天轻描淡写地说。

“哦?那你的牛总呢?”

“还跟原来一样,一个负责经营,一个负责行政。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嗯,好吧,暂时就先这样吧。我,服从你的安排。”温紫玉笑嘻嘻地说。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复出”之路竟然这么顺畅,她还以为倪啸天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挠呢。唉,可惜了绞尽脑汁设计好的那些见招拆招的“高招”,竟然一点都没有派上用场。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磨得极其锐利的唇“枪”舌“剑”,她还觉得蛮遗憾的呢。

其实,倪啸天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他根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牵制一下越来越嚣张和自大的牛总。公司是倪啸天自己的,要想挫一挫牛总毫不掩饰的狂妄,作为董事长夫人兼前总经理的温紫玉,无疑是一枚最顺手也最名正言顺的棋子。

随着公司规模的日益壮大和经营形势的一片大好,牛总的言行作为也日益恣肆狂妄起来。他居功自傲,恃宠生骄,根本无视别人的存在,甚至对倪啸天也不那么恭敬有加了。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说了算,基本上是一言堂,下属的意见即使是对的,也不肯接受,自己的策略即便是错的,也一意孤行。威严和威信比倪啸天更胜一筹,下属在他面前比在倪啸天面前更加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现在很多事情他根本不再请示倪啸天,自己就拍板决定了。他还三番五次当着倪啸天的面,明言或暗示的,提这要求那条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挟他说,如果公司不能给自己相当的待遇,自己随时可能一走了之,愿意高薪聘请自己的大公司多着呢,自己只是因为重情重义,念着倪董的知遇之恩,才肯在这所小庙里委屈着。倪啸天承认,在市场营销方面,牛总的确有一套。而且他人脉很广,多么难做的市场,只要他想要,基本都能拿下。牛总能力非凡,把公司交给他,一直以来倪啸天不仅放心,更加省心。这几年有牛总在,他的身心都是无比放松的,经常有足够的时间去逍遥地享受人生。只是,虽然牛总的确给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日益的狂傲却也令倪啸天十分的不爽。作为公司的掌门人来说,最忌讳的是什么呢?就是下属功高盖主、目中无人。倪啸天自问并不是个心胸狭隘不容人的人,绝对不会主动去做“飞鸟尽、藏良弓,狡兔死,烹走狗”的不义之事,可是如果那“良弓”和“走狗”张狂得连自己的主人都不放在眼里了,又有哪一个主人还能心无芥蒂地听之任之、无动于衷呢?许多天来,倪啸天一直在思谋着如何敲打一下牛总,正好温紫玉提出上班,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她的要求。他并没有指望温紫玉能办成什么事,他只是想让忘乎所以的牛总清醒一下,明白谁才是天玉公司真正的主人。

周一例会的时候,突然看见消失了几年的温紫玉春风满面地坐在倪啸天的身边,大家的脸上都不由微露惊愕。牛总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生出了几丝疑惑。他勉强微笑着同温紫玉打了个招呼,便在他的专属位置坐下来,绷着脸,保持着他一贯威严和冷峻的表情。

以往的例会,基本都由牛总主持,倪啸天只是个安静的旁听者。听牛总指派每个中层对本部门的阶段性工作进行汇报总结,然后评议分析、训诫鼓励;听牛总对整个公司全局工作的汇报总结、市场预测、存在问题、应对策略、计划规划、前景分析、工作安排;听牛总疾言厉色地鞭挞表现不佳的部门、恩威并举地奖励各方面工作积极先进、无可挑剔的部门;听牛总铿锵有力、信心满满地鼓舞军心,展望永远无限美好、令人神往的明天……最后,牛总照例会回过头来问一声:“倪董,你还有什么指示没?”倪啸天有时摆摆手微笑着拒绝,有时也会象征性地说几句感谢或鼓励的话。但是今天,倪啸天目光炯炯地在每张表面平静的脸上巡视了一圈后,不等牛总说话,自己率先开口了:“今天的例会开始之前,我先宣布一件事情,那就是你们的温总要回来上班了。这几年她一直在家里抚育两个孩子,或许和社会有些脱节,所以我希望大家对她今后的工作给予更多的帮助和支持,扶持着她逐步成熟、老练起来。温总不在公司的日子,牛总实在是太辛苦了,又要忙市场,又要顾着管辅部门这一堆琐事,整天没白没黑的,我看着心疼哦。以后就好了,行政方面的工作,包括销管、财务、后勤管理等这一摊子杂务就由温总来分担,牛总只把市场这一块做好就可以了。牛总,你没意见吧?”

“哈哈,温总回来上班这是好事啊,我怎么会有意见?”牛总故作轻松地大笑着,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眼神却冰冷冰冷的,盛满郁怒。温紫玉回来上班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是人家自己的企业,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倪啸天竟然没有向自己透露一丝声息,这不是针对自己,又是什么?如果温紫玉回来只是做个中层主管,抓抓财务或者行政,也不算什么,可她竟然依旧是和自己并驾齐驱的总经理。有谁见过一个公司设置两个总经理的吗?什么一个抓后勤,一个抓市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看来老话说得不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短短几年的时间,眼瞅着天玉公司在自己的苦心经营下逐步走上正途、日益壮大和红火起来,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上站得稳、走得快,声誉、名望、财富俱收,自己还一直倍感欣慰、暗暗得意着呢。看来公司的强大,只是对倪啸天是好事,对呕心沥血、倾情付出的自己,却是“福兮,祸所寄也。他倪啸天,这是要卸磨杀驴啦!牛总心头之火腾腾地燃烧着,拳头攥得铁紧:“倪啸天,你太天真了,我一定会让你为今天的所做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你今天给我的羞辱,我会让你加倍签收!”牛总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着恨声。

“牛总,我几年没上班,许多事情都生疏得很了,以后还请牛总多多指教、多多关照哦。”温紫玉笑微微地说。

“温总,这话应该我来说才是哦。温总冰雪聪明、雷厉风行,应该请求指教和关照的应该是我哦。”牛总斜睨着温紫玉,不冷不热地说着,毫不掩饰满脸的不屑。

“好了,题外话暂停,会议正式开始吧,牛总。”倪啸天将一如既往满含将赞赏的目光投向牛总,示意他转入正题。

“伪君子!”牛总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却也只得平静下心绪,继续不动声色地将这次例会进行下去,或者说,是将这场戏演下去。

这的确是一场戏,演员是倪啸天、温紫玉和牛总,观众则是那些表情木讷的中层们。中层们心里都在悄悄地嘀咕、揣摩、猜测着,脸上却平静地像一块木板,集体讷讷地装傻,好像对这满屋子的微妙气氛一无所知、一无所感。

会装傻有时也是一门学问,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经常都会用到。因为有着明哲保身的巨大安全感和实用性,所以很有市场。

倪啸天一直有些忐忑,担心牛总会掀起一场风暴。他一直等待着牛总前来质问,可是,牛总那边,却平静得诡异。他对温紫玉的突然到来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方方面面都极其配合。市场之外的业务,包括财权,已经全部移交给了温紫玉,牛总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在了市场上,整天忙忙碌碌的,倪啸天想见他一面解释一下,都成了难事一桩。每次打电话找他,他都是这样说:“我在某地市场,事情很多,有事我回去再说吧,陪客户呢!”十几天来,牛总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倪啸天的心却是更加不安了。他深悉牛总的秉性,逆来顺受绝对不是牛总的风格哦。所以倪啸天总觉得,这极致的平静下面,一定酝酿着一场汹涌的暗潮,泛滥成灾,或许只是迟早的事情。哎!反正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最初决定让温紫玉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承受一场来自牛总的风暴了。既然牛总现在没空,那就耐心等着吧!

倪啸天所料不错,牛总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月底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他甚至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进,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倪啸天,第二件事情就是双手奉上了一纸辞职申请。而且这并不是一纸普通的辞职申请,因为后面的签名是长长的一串,囊括了市场部的每一个业务精英。

“牛总,你这是要干什么?”倪啸天刚刚绽开的满脸热情瞬间冻结,他捏着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纸看向牛总,皱着眉头问道。

“倪董,你要干什么,我从来都没有问过,所以请你也不要问了。再说,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意思。如今公司顺风顺水,有我不多,没我不少,我离开,恰当其时。你和温总都是极其聪明的人,相信由你们来夫妻联袂打理,天玉公司会越来越好的。”牛总面带微笑,语含讥讽。

“牛总,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绝对没有要你走的意思哦。你是公司的功臣、元老,是和我一起创业的兄弟哦,怎么能丢下公司,说走就走呢?”倪啸天的确有些慌,他预想到最严重的情况是牛总也许会辞职,却没有料到这些经常被牛总呼来喝去的业务精英们,竟然也会齐刷刷地追随着他。那么多年了,倪啸天一直刻意笼络着他们,自问对他们恩慈有加,比牛总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关键时刻,他们却依然忠心耿耿地站在了牛总身边。看来,自己对牛总还是了解不够哦,至少搞不懂他何以有如此巨大的魅力,让这些人一直心甘情愿地随行左右,不离不弃。

“兄弟?”牛总冷笑了一声:“倪董,你是老板,一直都是,兄弟两个字,情深义重,我当不起。公司是你的,我只是你聘用的雇员,我付出再多,公司也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所以,丢下公司之说,很是滑稽。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明天,我,还有我的这些兄弟们,就不来了。”

“你是总经理,难道不知道公司的规定吗?要想辞职,必须提前一个月申请,批准了才能离开。”倪啸天突然沉下脸,恼火地吼道。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我知道,我们愿意接受处罚,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我们不要了。”牛总冷冷地甩下这句话,就昂首阔步地离开了。那骄傲的背影,像一个大获全胜的英雄。看着牛总头也不回地走掉,倪啸天颓然跌坐在椅子里,像突然被抽去了主心骨一样,惶慌莫名。这一局自己率先出招的棋,对方竟是一招决胜,自己就这样毫无招架之力地节节败退下来了,哎,真是狼狈!自以为聪明之极的这一举,实在是思虑欠周的臭棋一招哦,不知道被激怒的牛总,以后会不会使出什么狠招来对付自己呢?倪啸天望着窗外风云诡谲的一幕灰穹,满怀苍凉、忧心忡忡地想着。

牛总走后,倪啸天做得最聪明也最仗义的一件事情,就是把牛总和牛总带走的每一个人的工资、提成、奖金,将近七十万,安排财务部悉数结清,一分不差地打到了他们的工资卡里。虽然温紫玉百般阻挠,撒泼怄气地闹了好久,说按照公司章程,他们这么不声不响地突然走掉,而且还是集体辞职,不让他们赔偿损失,仅仅只是扣下工资已是仁慈之极、宽宥之极。而且牛总走的时候也明确说不要了,现在你却主动要打给人家,难道是疯了不成?七十万也不是小数哦,难道你跟钱有仇吗?倪啸天任凭她歇斯底里地吵闹着,却丝毫不为所动,寒着脸命令财务部:“按我说的,马上就办。”倪啸天其实并没有多想,但那些收到钱的人却瞬间感动,并且心生内疚了,其中也包括牛总。他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收款通知呆怔了好久,积聚满腹的怨恼和戾气竟然瞬间消减、泯灭了。他立即群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的那帮兄弟们,放弃早已拟定好的报复计划,再做新的打算。

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倪啸天的义气之举,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让天玉公司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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