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的那边有座山,这山有名,叫骨石山。为什么叫骨石山呢?整个大山就个像块巨石,没有土尘没有草木,形状却像个立起来的骨头棒子,颜色凄白,质地坚硬,临风傲骨,因此叫骨石山。名字起自何时,无人知晓,有人问起这码事,年纪最高的人只是说:他小的时候也曾问过年纪最高的人,年纪最高的人也说他小的时候也问过年纪最高的人……得到的结论是: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山叫骨石山,并且知道为什么叫骨石山。

  但是现在不叫骨石山了——至少不应该骨石山。因为再用那个不明不白的理据来论证,晚生少辈们断然不信的。

  因为整个大山都被树木给罩住了。从远处看仿佛是通往苍穹的波涛汹涌的绿海,走近了看,那些树木原来被袅娜的纤长的嫩绿的密密的蒿草托捧着,剥开草尖,再把它捺倒,再来看它的根,竟长在土上,土是哪来的呢?当地人都纳闷儿。

  外地人突然听到这个山名的由来,再一看到现在的形状,也会惊讶不已,不过后来慢慢的去想,仿佛山的变化是天经地义的。有个小有名气的外地人看到后,措词嚼字的研究了半天说:这个山全是林木,多像个“森”呀。叫森山吧。人们出于照顾他的面子都同意了,叫了一阵子后都觉得拗口,不如“骨石山”顺溜,在谈论到这个山时,因为高度集中了,“森”的意义一下子说不出来了,忘了,同时连“骨石”也忘了,闹出个大尴尬,最后还是来那个“骨石”又实在又顺口,铭骨刻心多少年代了!

  骨石山向着人家的背面的山脚下,有个石窑,门窗都是用坚硬的红轴做的,粗粗的窗棂子,棂子看似很凌乱,其实是有条理的图案。门厚厚的,门轴有小碗口粗,门一开,门轴便发出吱嘎嘎的响声,倘在清早,在大老远就能听到。

  房主人姓高,叫大柱,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儿。高大柱也有儿有孙,并且都很孝顺,很敬畏他,可他偏不跟他们在一起过,儿子说:“那几棵树丢不了哇。”他不理他,小孩嘛,不说话就跟要憋死似的。高大柱是护林员,专看护骨石山上的树,多少年了跟那里的树木打成了不可分开的情意,所以屯上每次要放树,他都极力阻拦,尽量不让放,或者少放,但是大队放树,那是书记和大队长最高的长官的命令,恁容易拗过么?所以一旦到放树时,他总是躲得远远的连树咣咣倒下的声都听不到的地方。

  不过,除官们之外,再有侵犯他的权力的,那是决不轻饶的,管不了官,还整不了小卒?可是事与愿违,这些年来,没有一个被他整的。“用树也不跟他商量啊,到夜最深时,天最黑时,人最静时到哪片林子不能研究呀,何必到你的骨石山林……”往下的话从没有人敢说出来。

  人们认为骨石山林子是不容人的地方,是鬼的境地。关于这个山还有这样一个传说,说山上的石头是冤死鬼的骨头聚集的地方。骨头多了就积攒成了山,时间一长骨头越压越实,便挤缩在一块了,不信么?那为什么骨石山林里偶而就看到骨头呢?那里的坟为什么那么多?在别处起坟挪墓时,死人的骨头怎那么少?有的连一点儿都没有了呢?在某种情况下,传说比科学更使人相信。冤死鬼都冤,所以每到夜里就啼哭,冤死鬼都穷,每到夜里都出外去劫钱去,倘若有到鬼们那去的人,鬼们一定附着他,来到他家要钱,不给钱是不走的。

  冤死鬼要钱的事人们没等想到一半就心不由主地哆嗦成了一团,等渐渐不哆嗦了,那事也想完了,都不知怎么想的。

  人们都这样疑神疑鬼,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对于鬼知道的更透彻些,可是高大柱却不,不然他怎么甘愿在鬼的领域居住呢?他是瞧不起疑神疑鬼的人?与鬼为伍的人大概就是鬼,人们这样想,像高大柱那样,有个故事更加证实了人们的判断。

  有一次,人们出外看电影回来迷了路,误入了骨石林,当大家弄明白了陷入鬼的境地时,一个个都麻木了。也正是刚刚明白的同时,刮来一阵风,立时在他们的前边响起了一阵呜呜的声,关于鬼哭的事他们只听说过,难道今天真的体验了么?他们循声望去,蓦地发现一点红火球,又是一阵风,在呜的同时,那红火球飞炸起来,红红的火星四下飞溅,啊,听说鬼是红眼睛的,“鬼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忽地四散跑去。这是怎么回事呢?高大柱那天不知怎么的睡不着,索性出外溜达,兜了一圈便在一座坟旁坐下来,半筒烟没等抽完,就听到了脚步声,他不禁一惊,“是来偷树的吗?”听说别处的树总丢,自己都气坏了,总想如果他们敢上他这儿来,一定给他们点厉害尝尝。而今天真的来了,他又有些紧张。“能抓住了么,来者不善呀。”他以前真没想到这些,哎呀,那树可怎么整呀,正想着,他身边呜——呜——地响了几声,他用手向响处摸去,原来是迎着风的狐狸洞,脚步声又近了,他赶紧掐灭烟头,手一使劲,火蛋让风吹散了,这时脚步响声那块儿发出失魂的叫音和急促的奔跑声,他一下想到了一些人对自己的看法,想紧赶几步,向他们解释一下,万一吓出个好歹来呢?那伙人里有个胆大点儿的,想弄个究竟,用手电向高大柱晃一下,“妈呀!”几个好奇的人也循着电光柱看去,他们看到了一张黑黢黢的圆胖圆胖的脸,胖得没有下巴了(鬼就没有下巴),还没有胡须,肉光光的。右眼幽黑,长长的银白眉毛,还打着弯儿,左眼灰白,没眉毛,一头乱蓬蓬的白发,高高的个子,拄着漆黑的拐仗 ,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来,这岂不是活生泩的鬼么?高大柱右眼本来就不好使,再加上明晃晃的光柱强烈地剌射,眼前漆黑一片,再加上心又急,腿脚又不灵便,身子便向前一趔趄,几乎跌倒,一刹那,咚咚的脚步声迅速响起转瞬间就消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传来相互召唤的声音……

  事情就怕从人的嘴里讲出来,一讲出来,色彩就波澜壮阔了,说夜里看到鬼了并且很像高大柱,继而白天有人看到他就都觉得瘆的捞的,有谁还敢“研究”树来呢?

  高大柱也识意到自己在村里人中的看法,自然也不爱多给他们添什么“瘆感”,也就很少回村了。

  那么就是说高大柱与“世”隔绝了吗?不是的,村子里有个叫高小未的青年就打破了这个“局面”。

  高小未19岁,今年高中毕业,他原本立志考上大学、研究物理、化学、数学,最终目的是研制成世界先进武器,抵御那些帝国主义者,他又很爱读历史,特别是中国近代史,看到中国使大刀长矛,洋人已使大枪大炮了;中国使三八大盖,洋人已使自动武器了,尽管中国赶跑了洋人,可是那得付出了多少生命,大概是中国人的躯体装尽了洋人的子弹,才乘机打败了他们的吧。现在洋人还在研制新式高级武器,中国也该有,应该超过他们才是,可是心强命不随,命运耽误了他,他一下子陷入了迷惘之中,沮丧极了。几个月来他总是信马由缰地走着。村里村外山间田野大都布满了他的足迹。

  这天他步入了骨石山林,来到了小石窑前。他似乎也没看到高耸的山,蔽日的林,连成片的坟,更没想到那个可怕的传说。猛地听到从窑洞里传来半导体的声音,是云南边陲英模在做报告慷慨陈词,生动形象。从那铿锵有力的声音里,他仿佛看到了英雄们正挥动着有力的铁拳气宇轩昂的气慨,看到了英雄们驰骋沙场的壮举。“研究高能武器是保国,从军 戍边不也是保国吗?杀上战场,亲自向越南小霸射出复仇的子弹,更是具体实在的保国。”高小未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郁闷的心情豁然明朗了,“自己为什么不参军呢?”

  他“咣当!”地推开门,随着吱呀呀的响声,闯进了屋里,高大柱正背靠着被服卷仰躺着,身旁是根溜光的拐仗,半导体在胸堂上卧着,他一手握着空拳半举着,一手扶着半导体,脸上笑容可掬,从那胖胖的嘴里还发个“好”字来,高小未可能因为听了英雄们的报告而高兴了,就把害怕抵消了,因为他刚才已被英雄们的形象感动了,有共同好感的人,可能就是朋友,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高三小子!”高大柱把半导体撂在炕上,坐了起来,“你不害怕么,哈哈!”“大爷,这是英雄们在做报告呢吧。”高小未的下巴向半导体一点。“嗯”“英雄们真了不起!”“快上炕,怎么没上学?”“大爷,我要当兵,你看怎样。”他也不知怎么一下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怎么?”高大柱不啻一惊,腰板猛地向前一鼓,坐了起来,“想当英雄,想闻闻火药味儿,然后到处炫耀?”一句话把高小未问得满脸紫红,“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越南小鬼子太不自量力了,欺侮我们,不给他们点颜色,还配是炎黄子孙吗?”“我同意准许你参军上战场!”高小未笑了,心中之话:就你这个左手叉腰右手有力地一笔划,还像个司令官——只是像,但老人有这样的热心的确很感动他。“大爷,你在大队书记面前多给我说句好话,他们不是总想你的树么?”高大柱斜睇他一眼,意思是你怎不信任我?不过他还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血性的小青年,“刚才新闻播了吧,说十月里开始征兵,快到了,你也打听着点消息。”

  就这样他们成了忘年之交。高小未就总往山上跑,跟老头儿一谈话唠嗑才知,原来这个老头不是人们传说的那样鬼似的人物,不仅不是,竟然还挺有趣呢!

  高大柱倚着被服卷,高小未坐在他的一边听老人一板一眼的故事,还研究着老人的眉毛,只是默默地,不敢问,一个小辈问老年人的一点缺欠总是不大妥当的。

  “这有那些坟,你害怕么?”“不怕,大爷见的死人多了……”高大柱打个阵儿,“立定!”高小未腾地站起来,啪地来个军人立定姿式,“小未是什么他妈名?”“这个……”“叫小柱吧!”“是!”每次高大柱都训他几次。起初高小未——高小柱以为老头在开玩笑,后来还成了不成条文的贯例了。高大柱让小柱挨着自己坐,给他好东西吃,不然,就不理他。

  这天,高小未刚吃完一包点心,就听见外面有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很宽阔的门口一下被几块身体部分给堵严了。

  一个尖头尖颏瘪腮的向屋里探头扫视着,正好与大柱打个对面。同时又有一只又瘦又薄又尖又细的手扳住了门框,门槛子上插过来一条直硬硬的裤线和裤线下边的厚底皮鞋来,在众人的腰部间挤过来一个别有金黄钢笔的红皮本子。最后又有块带纽扣的袖子把几顶人头向左右一纷、突出个肥硕的油脸来,圆溜溜的小眼睛向屋里转了十几个圈。

  这伙人一个个凝滞在门口上了,就好象什么伟大的人物,纯心摆出一种姿式,给记者留出拍照的机会似的,可是屋里还没有照相机……

  这几个人中,最使他惊讶的是那个尖顶尖胲瘪腮的老头子,因为高大柱不认识他。

  那个老头儿叫钱三山,家离这有千里之遥。

  今年国家对复员转业军人,特别是扛过枪打过仗的军人特别地照顾,照顾的东西真喜人,有的给个房子,有的给许多把钱,有的给子女按排个铁饭碗。

  偌大的照顾刺激了钱三山。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是过军人,并且是建国前打过数次仗的军人,以前之所以忘了,是因为自己在五十年代末期曾向当地政府提过自己是军人,想得到一点照顾,谁承想得到的却是鞭子棍子帽子。“你怎么是军人?据调查,你说的那次战斗的确是有,可是已全军殉国了,你能活下来,莫非当了俘虏?放你做底线的?现在跟台湾哪部有联系?……你为什么不早提出来?”“我是想到国家很穷……”“你就这样瞧不起祖国么?我国是世界上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国家,不久就到共产主义了,我们国富民强!”“是、是,所以小民我才提……”“你这个不知死的鬼,贪图利益不择手段……”若不是他会见机行事,能言会辩,也就变成为特务叛徒了。

  从此他再也不敢说自己是军人的事了,也就一点点忘记自己是过军人了。这几年他略略看出了点门道来,打棍子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于是想提出的心情又有点萌发,可还有点心跳,直到八五年上面下来个批示,才给他个定心丸,他才又提敢出自己是军人了。

  “真的吗?”已四十岁的儿子问,“有什么证件?”钱三山生气了,儿子竟也像造反派们一样。“我是你爸爸!”“我知道。”“我是军人!”“谁说的?”“我!”“是呀,人凭文书,官凭印,只是就这么一说政府就信呗?我说我是军人,政府信么?要有证件!”“可也是啊!”钱三山想了想。

  “可是证件哪去找呢?当时使过的枪杆子,衣服鞋子不知转世几次了。但不过……”钱三山尖尖的下巴向前一伸,倏地喜上眉梢了,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事,“有事实,我有事实!什么证件能比过事实了呢?”“什么事实?”儿子的身子哈过来。

  ……

  “哎呀!还是解放前的!”儿子眼睛亮了。

  “在一次战斗中,连长突然挨了子弹,一句话也没说,眼睛只向敌人一翻,把冒出鲜血的胸堂压在地上,说实在的,看见死人真不觉得怕,可一看到连长死了,大家也包括我还真有点心慌,一时枪打的就疏松了,敌人就着这个空子攻了上来,黑压压的,就在这危急时刻,只听见一声呐喊“有种的冲、狠狠地打呀!”我顺声看去,是个新班长在喊,他叫高树,比我大两岁,枪法最准,曾经领着我们一个班跟一个连的敌人转悠了一天,打死十四五个敌人,他边喊边抱着机枪对着敌人开火了。同时大家又是一阵手榴弹,我们冲了过去……胜利了。后来上级打来信,任命高树为连长。”“唉呀,真容易,爸爸,你当时怎么不也抱起机枪呢?”儿子惋惜地说。“说的倒是容易,你知道么?当时敌人子弹差不多盖住了我们的脑袋。高树站起来时,他身旁还飞子弹呢。”“哦!”儿子理解了,“爸爸有了!”“什么?”“证据。”儿子灵机一动,“只要找着高树不就中了吗?哦,他那时死没?”“你反……”钱三山又讲下去了。

  “有次夺山头,高树恁咱是营长了。”“妈呀,班长、连长、营长,他当时多大?”“二十七、八吧。”“还不到三十,打多少年仗了。”“三四年吧。”“才三四年,现在当兵……”“嗯……”钱三山清清嗓子,“当时高树领一个连,先锋连,任务是在午夜之前夺下某山头,保证大部队顺利通过。地势对于我们很不利,山上连根草木都没有,我们没有一点隐蔽的东西,山上竟是石头,土也少见,石头白白的,我们是黑黑的,敌人居高临下,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真危险呀,可得小心呀!”“我们刚一接近山底,敌人就发现了我们,子弹哗哗地飞过来,子弹头掉在石头上像蹦跳的蚂蚱,既然被发现了,袭击是不可能了,只好对打强攻,我们伤亡很大,败了下来。”“你怎么样呢?”“还是高树有招,他让大家把水和面搅和在一起,抹到衣服上,然后再偷偷地向上摸,一下子就夺下来了那个山头,我乐坏了,可是不大一会儿山下拥来黑压压一群人,开始我们以为是自己的部队呢,可是放信号他们不懂,原来是敌人,他们是想夺回失去了的阵地。也是怪,他们并不攻,只是打枪,我们也感到蹊跷,不一会儿,头顶上像下雹子似的掉起炮弹来,别说打枪了,眼睛都睁不开,喘气也费劲,说话也听不见,又过了一会儿,就啥也不知道了。”“您!”儿子显然急了。

  “一阵比三十晚上接神时的炮仗还密集的枪声惊醒了我,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死尸上,离我不远处有个敌人正朝山下扔手榴弹,他脚下都是手榴弹,整箱整箱的,山峡里还发着轰轰的响声,响声中还掺杂着“同志们冲哦!”的呼喊声,我估计可能是大部队上来了,正攻山头,我又焦急又害怕又高兴,头不敢动弹,只是转悠着眼珠,我这才发现在半人高的尸首垛上架有许多挺机枪,正吐着火舌,这时从山下射来一排子弹,我就听见一声惨叫,随着叫声在敌机枪阵地那块的尸垛上掉下来一具尸体,我认出来了,正是营长高树,我真是在绝望中见到了生路,可又不敢招呼,正在这时,山下想起了冲锋号,也是同时敌人刚刚停息的机枪又响了。我的心猛地好象让什么给堵住了,又把眼光移到高树身上,突然高树活了,向我比划起来。我的心先是轻松可马上又紧张起来,从他的手势中看出,他让我引爆地上的手榴弹。他这个手势就跟牺牲了的营长指挥作战打的手势一样,坚决有力,不敢不去引爆,但又想到引爆后我们俩的后果,正犹豫之时,只见高营长腾地落到手榴弹箱边,粗壮的手向箱里一抓便掉头就跑。一时,我也不知那来的劲,赶紧站起来,一下子揭开两个箱子,拉断弹弦,等我刚要跑时,正与返回来的高营长撞个满怀,我们同时向手榴弹箱扫一眼,一个持小枪的敌军官正愣愣地向我俩发怔,当他意识到我俩是什么人并干了什么时,便一甩腕子要开抢,我立即抱紧营长,一块儿向凹地滚去。“轰”的一声,我只觉得后脑勺一热,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哦,这样的事真有哇,难怪小说里写的跟真的似的呢!”儿子信服地说,“那后来你们是怎样得救的?都升了什么官?”“升官?”钱三山摇了摇头,“我醒的时候,天早已大亮了,整个山头静静的,空气鲜极了,地上弹坑连成片,尸首满地,我寻找着高树,在离我十几丈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他周身是血,瞎了一只眼,伤了一只脚。”“啊……”儿子惊呀的。“我们打听部队的消息,根本打听不到。”钱三山继续说着。“高营长伤势很重,动弹不了,只好留下来养伤,他说等伤好了再去找部队,我就回到了老家来,到家不长时间,全国就解放了。”“哎呀,这步棋你可走错了喽,如果不回家,现在起码得弄个县长。”儿子埋怨着父亲。“你说那玩艺倒轻巧,谁想到现在了。”“只有这个事实也不中呀,哎呀!才想起来,受伤留下疤没有?”儿子恍然大悟,伸手去摸钱三山的脑袋。“没,早都没了,长得跟原来一样。”钱三山拨开儿子的手,接连不迭地说。“完喽,完喽,白伤喽,还是人家高树有心眼,现在指不定是司令呢。”儿子更是为父亲的失算而可惜,突然又灵机一动,“可也没事儿,你还认识高树么?”“那还有个忘,可是不知他后来上哪去了。”“不过你们分手的那地方总还会记得吧,那的人还不知道么?”儿子赤红又褶皱的脸皮舒展开了,像猎手猛然发现了珍奇的猎物。钱三山也为之一动。“能、能、可……”钱三山高兴之余又想到自己在战斗中的一些表现,唯恐营长还记着,他把自已的心思讲给儿子……“这……”儿子犯寻思了,“爸爸呀,你也真是的,那些好条件,你怎一个也用不上,唉!”他长出一口气,但他总觉得在父亲身上总能找到功臣的痕迹。他不甘心放弃这个可研究发掘的亮点,“对了,共产党的政策是功过不相提并论的,像炸敌人,他只引响一箱手榴弹,而你竟引了两箱。你要是不抱住高树滚卧在凹地,说不定敌军官那一枪行把他削着。”“这倒是,我这些年总觉得自己有错,今天经你这一开导才明白。”

  父子俩欣喜若狂了。

  狂望之后,儿子真为父亲以至于自己这些年来的贫寒的生活而惋惜。做为一个功臣的后代——不凡之人,竟遭到种种厄运,天理难容。父亲还让人扣过判徒、特务的帽子,尽管后来给否了,可必定扣过,只可惜扣的太小了,越大越好,扣的越大,说明功劳越大,自己倒是没啥希求的了,只是房子不中了,儿子务农,找老婆难,是主要的。想到这些觉得冤屈极了,一时怒火涌来,直惯头顶,于是他就顶着怒火疯疯火火地奔到大队部,连珠炮似的把父亲是将军的事件倾射出来……

  领导们笑着说,这还从来没听说过,哪管有个证明呢。领导们毕恭毕敬的,可是恭敬中含着硬不相信的成份。儿子气坏了,拿出军人的——自我感觉从军人身上遗传下来的军人气质,展开五指照定一个眯眯眼的领导的臃肿的脸就是一拍,谁成想领导外表看是很魁伟,实际却很虚脱,这一拍就拍个跟头,休克了。儿子当时被缚了起来,等待裁决。据小道消息:如果钱三山真是军人,那儿子可能万事皆休,如果不是便严加惩办。钱三山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第二次提出是军人时儿子却遭劫难了,不过这次他坚信,只要能弄个证明,儿子不但……,自己也该……不过他也晓得,找高树,可谓苍海寻针,那也要去,吃苦算什么,以前的苦处不也过来了吗?于是他借足盘缠,孤注一掷了。

  骨石山下,有个村子,叫骨石村,村子里住着一户刘家,刘家主人叫刘儒飞。本想当儒而飞,可没飞起来。今年四十岁了。高高的瘦瘦的身材,有点水蛇腰,戴副近视镜,两只手枯干如柴,浑身蕴足了儒气,不带半点吃苦耐劳的样子。他曾在某学府念过书,文革中罢了学院,他也就回了家,后来,在队办小学当了“亦工亦农”的教员,直到八五年十月教师来了个永世不该忘怀的“教师节”才得以“转正”全家吃了“商品”,吃“商品”是挺好,可是儿子没工作怎办?儿子叫刘穿,20岁了,让他考学,不具备父亲的才慧,连初中都没读完,可具备父亲的体材,也是干瘦的,只是个子比父亲还小,嘴倒中,说起话来,薄嘴唇片儿叭叭声响,像放小鞭一样。让他当兵,恐怕连枪都扛不动,况且他又不愿去。一提要他当兵,他便气炸了肺,薄唇飞舞,“什么他妈好的兵,穿一身死板的绿皮,还觉得是回事呢,什么学雷锋,抗越立功,出头露面的机会都让给他们好了。”

  这天爷儿俩正为找工作一事争吵着,忽然门开了,一个人身子没进屋,可脸已伸进屋了。一呲牙:“请问,你们认识高树么?”

  这个人就是钱三山。也难为他了,六十多岁的人啦,千里来寻这个上不去地图的小山村,得吃多少苦啊!

  “高树?”高儒飞真不愧“儒”,刚才还满脸怒气,瞬息阴去睛来,完全是副文质彬彬的儒人气度。声音惊诧而缓长,两条胳膊在胸前摆个“O”型:“他是我的父亲!”“”啊!钱三山兴奋地几乎昏厥栽倒,一下子扑到炕上,“没白来,可找到了!”

  当钱三山向他介绍一半时,刘儒飞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认为,自己的那个父亲,怎能有过那样的轰轰烈烈的壮举呢,如果有的话,他家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他一时认为,这个素昧平生之客有什么用意吧。而儿子刘穿早已乐得发了癫,他认为:“从爷爷的生活嗜性上来看,准有一定来头,越是那样的人,越是非同小可,爷爷若是非常之人,自己就是令人瞩目的人了,前途就无量了。他早都认为“人不可貌相”是用之四海而皆准的哲理了。当钱三山讲完了高树的全部事情之后,刘儒飞满腹是气,这气完全是对着父亲而来的:原来他们的苦日子是父亲一手造成的,他们本不该这样穷囧。他觉得冤屈极了。一激动,眼泪盈出了眼眶,忙挪开眼镜,用洁白而叠得有棱有角的手绢捺捺眼角。

  刘穿简直要立即飞到爷爷身边,高呼“将军万岁”了。刚撞开门想飞,却被一个手拿红本子的和一个肥硕的给堵住了。

  拿红本子的是本地“才子”县报通迅员——鹏笔。肥硕的是大队最高权威,啥事都得经他点头的书记——菅利。

  钱三山刚一到骨石地区,高树那叱咤风云的将军形象,已活脱脱地出现在当地人民的眼前了。从而做为高树是将军的证人——钱三山,也被人们认为是个英雄了。“怎么,我们骨石山区还有将军?”引起全山区人民的骚乱和惊奇。作为通信员、记者以嗅觉灵敏为之天性的鹏笔当然会第一知晓了。这些天他正在苦恼着,苦恼什么呢?自己怎能跃入文坛,为人瞩目呢?写小说,试着来了两篇,弄不成,都说是通讯。不是说具有通讯的好,而是说他写的小说跟通迅一样。他羞愧难当,断定自己不是写小说的料只好立志通讯,可又苦于没素材,写当前农村新变化,万元户……专业户能手,这样好的东西都让名人抢去了,再写就过时了,不能一鸣惊人。现在正是写抗日胜利四十周年的时节,写抗日英雄是个热门,可自己家乡根本没有抗日英雄,抗日英雄都出在外地,出外采访,又没盘缠。家乡真够呛,什么名人也没有。不咋着的家乡埋没了欲“鹏飞”的“大笔”。

  今天听说刘家来了个不仅抗过日还打过老蒋的英雄,而且还说他们这就有个叫高树的大“将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时灵感如泉水喷流,汩汩不息,创作欲上来了。他拿起日记本,带上金笔就向刘家跑来。

  路上正遇见气喘嘘嘘的书记菅利:“鹏笔……给……给你个任务,你的用武之地有了。”不等书记交待,鹏笔已心领神会:“知道了,有什么要求?”“你写个叫《关怀“将军‘的人》。”“这是?”“慢慢的你就会懂得的!”

  菅利也听说了英雄(将军)的事了。对于“英雄”他倒不感兴趣,而对于“将军”本人,他可不由一惊。说“将军”就在他管辖的地界,现在之所以没“出世”大概有什么顾虑,倘若一横空出世,那可不同凡响,当个县市省首脑都说不定。他在研究这件事当中,还听说“将军”就是刘儒飞的爹,不免有些胆颤心惊了。自己曾经对刘儒飞的种种,原先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总觉得“天理难容”。比如说,因为他不同意给自己没念完初中的儿子开初中毕业证,自己就在他的长工资上,吃商品上敲竹杠,一般队里分东西就没他那份,再有对他爹的护林工作也不支持,放树的事还逼迫过高树……种种事情都不妥当,当然主要因为他太硬——唉!那是军人的性格嘛!他正筹划着,怎样将功补过,所以让鹏笔写个那样的通讯。

  记者和书记听说“英雄”在刘家,便奔向刘家……

  大伙稍作磋商,便一致同意,立即看望“将军”,奔向骨石山……

  一路上,大伙走得很急迫很拥挤。本该刘家父子领头在前走,人家是主人嘛,可是书记非要走在前面,好象显示书记的重要。而钱三山更该走在前面,人家是将军的老战友呀!那么记者是抢镜头的,不该走在前边吗?于是乎,家里家外,合计一起才整整五个人,不是他把他的脚后跟踢肿了,就是谁用膝盖把谁的臂部拱好疼……

  可进得屋来,高大柱百口不承认,就说自己根本没当过兵,没打过仗,钱三山再三提醒,他也只说没那回事,并说自己图安静,赶他们走。

  刘家父子知道老头子的脾气,乖乖地退出来,记者知道采访的对象,一旦心不顺,特别是大人物,你是一句话也掏不出来的,便也走出石窑。钱三山总觉得自己对不住谁,今天一看原来对不住高大柱,发虚的心理,一下子让他那锐利似剑的目光刺透了,吓得缩出石窑。书记知道“将军”能指挥千军万马,并且战无不胜,何况他们这几位,尽管老头子说的“你们到别处寻找将军去吧”很轻松,可就觉得像隆隆怒吼的大炮,再加上老头子那张大手向他们一展,就觉得是五发炮弹一齐向他们五位射来,他们就被射出窑门,就放起小跑来,刚才的气喘嘘嘘尚未平息现在又开始嘘嘘气喘起来。

  至于说教员刘儒飞与其父亲高大柱的姓氏之差异,当地人都知晓,至于为什么有差异呢,也没人去探讨,因为他们是平常又平常的人,久而久之,人们便习以为常了,认为老子就姓高,儿子就姓刘,自从“将军”的风波刮起,人们认为有必要探究一下高、刘之差异了。书记、记者等一干人都很关心此事。

  高小柱也同样,他寻思,跟老头子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不问问呢?那些人哄哄地走了,他侧过脸来,看老头子满脸阴云,所有的心思全消失了。从打跟老头子接触,高小柱就有这样的认识:高大柱老头很神秘,你问是问不出来的,只有他自己从嘴里冒。

  于是高小柱去高大柱那更频繁了。

  这天,高大柱脸上仍阴着,高小柱想,今天又没门儿了。可高大柱冷不丁地问:“你说我姓什么?”高小柱拿出孩童的聪明幼稚劲儿:“姓高!”“你大叔(指刘儒飞)呢?”“姓刘……”还没说完,便从自己的嗓眼里慢悠悠走出来个“怪”字来。“不怪,他是姓刘。”“哦?”高小柱只应和一下,却不像记者那样顺藤摸瓜,因为他知道老头子的脾气。

  “他刚出生,我就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让他当兵去,当个有三头六臂的将军,可是长来长去,意成了根线黄瓜,我的心就凉了,就他那个熊色能当将军吗?等我一透露他的心思,他那干巴脑袋一摇,你猜他说啥,说,单用武力来保卫国家不中,必须用文功,保家卫国不在勇而在谋,这是古人说的,我好好念书,将来……把我气坏了,上前就是一巴掌,从此就不许他姓高了,不知是哪来的种,一点不随我,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高大柱摇摇头,“唉!没成想,孙子长得还不如他爹,瘦劲倒比上了,肚子里却没一点墨水,有点铅笔沫可能早都拉出去了,高家算完了。”高大柱攥紧的大拳头狠狠地往炕上砸了几下。“那时候……”突然高大柱的一只眼睛一亮,“那时候匣子枪,胸前插,拳头一挥……哼……若不是在这骨石山的战斗负了伤,说不定……”

  高小柱再也忍不住了。山村里,连同他这个高中生,对大人物都有着种种的神秘感。今天,身边居然就有个大人物,把他一下子就给目瞪口呆了。他把眼睛瞪得滴溜圆,盯着老头:“您真是“将军?”高大柱的后脑勺离开被圈,坐了起来,“哼!”他自豪的轻轻地点点头,“我只不过打过仗。”停一停,装上一锅烟,继续说:“那次战斗后,我负了伤,就困在这了,后来常有特务在这一带出没,我就改了名,叫高大柱了。我真名叫高树,实际“树”跟“柱”还不是一个意思嘛!”

  “那后来,解放后,你怎不改过来呢?”“改过来干什么,反正谁也不知道。”“那你不白……”高小柱看看高大柱的脸,忙掉转话头,“白瞎你的才了吗?”“什么才。”“你正当壮年,正是为国家做贡献的时候。”“还贡献了个啥,眼睛瞎了一只,脚又不灵便,肚子里又没字儿,还不是干混饭。”

  “那至少也得给你点待遇呀!”高大柱往炕沿上磕磕烟锅灰儿,显然有些不耐听了,“干什么的待遇,我能有条命在,就是最高的待遇了。如果当时我在死尸垛上挨的那枪要是打在脑壳上……”他说不下去了。停一停,“说不定,那次可能还炸死了不少自己人呢,你看,一个连的人,能说只钱三山我俩负伤吗?唉、我都有罪过呀,一切功劳应该属于死去的人呀,他们牺牲了,可是他们叫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待遇,一切待遇都应该给他们呀。是啊,他们都没了,那么不应该让他们的家属享受吗?可是他们的家属在哪?如果说功劳也有我这样的侥幸活下来的一份,那么,一条性命、儿子、孙子这样的待遇还不中吗,就这些功劳也都是先烈的呀,是他们给我们打下了这样的生存下去的环境的呀!”高大柱显然激动了,“是啊,钱三山救了我一条命,并且也立了不少功,那么就应该向国家向人民请功邀赏吗?我们不能把烈士当成上天的梯子呀,那样,烈士们在地下能心安吗,所以我想,我们能活下来的人,应该对得起他们,像我,别的干不了,可是能栽树,栽树既能对后人有益,又能使烈士们有个幽境安逸的所在。”

  “将军!”高小柱叫了一声,腾地站了起来,他此时觉得,这个丑陋的人,他的形象却是那样伟岸,是那样的高大,自己站起来,也比不上他。与此同时叫“将军”的,还不只是高小柱,外面也同时发出了同样的声音,是谁呢?他们是:菅利、鹏笔、钱三山、刘儒飞。

  他们太想接近太想熟悉高大柱了。

  自从那次“将军”风波后,菅利真后悔,深觉自己实在对不住将军。他偌大年岁,身体又不好,还看护着林子,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到奖励他呢?自己身为书记,又知道骨石山的得名,为什么不想想现在的骨石山与传说中的骨石山之差异呢?再有明知道他们父子的姓氏不一样,那为什么就不查查原因呢?他越想越怕越感到自己该完蛋了。

  害怕的还有鹏笔,如果高大柱矢口“抵赖”,那么他这辈子的“笔”就甭想“鹏”了。

  钱三山也很害怕。他想,高大柱肯定不会承认了。那么自己的特务的冤帽子就白扣了,几百元的盘缠……儿子……

  最不愿意高大柱是将军的是刘儒飞。自己已转为正式的了,全家吃“红本”了,多年的愿望实现了,满足了。如果父亲真是将军,那么这些年的坎坷生活该是多么的冤枉啊!

  从那天起,菅利、鹏笔和钱三山天天上刘儒飞家去。刘儒飞也不反对,虽说他害怕父亲是“将军”,但也想到,还是“将军”好——能给祖上加点光彩。于是也与他们磋商,使高大柱启开心扉的方法。

  不几天,他们注意到高小柱经常去老头那,既然高小柱与老头有交往,那么说不定就能谈及有关“将军”的事。于是他们就偷偷地尾随着高小柱。今天他们又来了,躲在石窑外偷听。(当然他们对高大柱的印象改变了,以前高大柱之所以吓人,因为他是鬼,现在了解了是因为他可能是将军,是将军就具有叱咤风云的魄力。)

  他们听完高大柱的叙述,不仅由衷地叫了一声“将军”就闯进屋里,此时他们的心里,完全消除了所有的自私观念。菅利完全没有了要求“将军”包涵的意味,钱三山完全不想让“将军”给个证明,鹏笔完全没有了成名之愿,刘儒飞完全没有了自己的那些冤枉。他们此时的心情就是看看将军,战功卓著的将军。

  “将军!”浑沉的男生四重奏。

  “你们有什么事?”高大柱也给弄懵了,他用拐杖一点炕站了起来,长长的白眉毛一颤悠,“我是“将军”,他们在我身上能捞点什么?”

  一阵尴尬。

  还是书记会应酬。

  “报告“将军”,有个好消息。”菅利停顿一下,他闪电似地回顾一下要说的话,看看是否有差池,“您的孙子,光荣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啦,真可谓将门出虎孙呀!”“什么?!”高大柱,高小柱同时惊讶一声。

  前几天,上级下来了征兵通知。参军入伍,在这个穷困的山区是能跳出土坷垃的唯一出路,所以,报名者很多,可是要谁去不要谁去(指体检这关)的大权在书记手中,书记是领导,当然要想得周全一点了。他想到,刘儒飞吃“商品”了,他儿子刘穿的工作是急待解决的问题了,如果让他当兵,混个一年半载,复员回来,上级务必安排工作(而服役期又属工龄)这样的“曲线式”就业是合情合理的。

  “他不配当兵!”高大柱突然怒吼一声。“将军,刘穿身体健康,年龄合适,文化也中,参军满够条件呀!”菅利向四周人点点头,他们也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意思是对!对的!“将军真谦虚,风格真高,还想把名额让给别人呢。”……

  “你……”高大柱把粗壮的手指向他一点,“他会当叛徒的,你还怂恿他!”菅利吓得一哆嗦,身子缩成一堆,因为将军的话,历如炮弹。钱三山对“叛徒”十分敏感,便低下了头。刘儒飞觉得父亲对自己来说是将军比不是将军更坏。鹏笔作为一名“记者”,他想,既然想要知道的,现在都知道了,那么怎么就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呢?

  “我要让高小柱去当兵,快把刘穿要回来!”高大柱那枯干的大手猛力地向下一甩。菅利、钱三山、刘儒飞刷地都垂下头,哝哝叽叽地说:“来不及了。”……

  只有鹏笔没有垂头,他仰望着高大柱。他此时一部长篇通讯已打完腹稿了。其实,也早都想写一写名人“将军”,就苦于没有这样的人,今天才找到,原来:“将军”就在身边。“将军”就是老头,老头就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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