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自《银河悦读中文网》的夏日清荷编辑刊发我的《刻骨铭心的“八栋房”》以后,我的“八栋房”微信群收到了许多小伙伴的文字和声音,纷纷感谢编辑的苦心和回忆起那旧时光的温馨。还直呼不过瘾,要求我写的再详细些。许亿的《旧时光味道》写到:0岁的快乐是清蒸,吃的是海鲜;20岁的快乐是小炒,吃的是生猛;30岁的快乐就已经是红烧,吃的是回味。至于以后,便是五味杂陈、历久弥香的佛跳墙。

  想了想,3年前,这些“八栋房”小伙伴在八栋房旧址搞过一次聚会,又恰逢今年正是我们在八栋房生活的45周年,为此,再写下浓墨重笔的八栋房,再次找找“佛跳墙”的快乐,也算是祭念吧。

  八栋房,其实是一处上世纪70年代初,军队正营到正团职干部的家属院。由于共八栋平房,所以被习惯叫做“八栋房”。

  1971年为了解决营以上干部随军家属住房问题,驻扎大连金州西面是吴家屯、东面是八里村的402部队(原沈阳军区通信器材修配厂),在军区批准下,开始在位于营区东大库东面的一块空地上建设家属院。八栋房一共有30户,最南面是两栋每栋三户,共六户的团职住房,依次向北是六栋每栋四户共24户的营职家属房。我家是位于南面头排最西面那户。团职房面积约70多平方米,营职在50多平方米。在当时国家、军队和社会都十分困难的上世纪70年代初,住房与需求严重失衡,房少人多,加上部队编制提格、支左人员回归,一个几百人的402部队,最多时候竟有18位团职干部,被大家戏称为“18棵青松”。好多符合随军条件的军官,特别是那些南方与外省来的技术干部,一家人多年挤在部队招待所艰苦生活。由于原来营房都是接收苏军的,所以,这项建设可谓算作沈字402部队1962年建立以来,第一项工程,第一次用了几万?几十万(记不清了)盖的家属房,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了。能住进八栋房的都是部队里的干部精英啊!后边还有多少人在水中望月,羡慕嫉妒恨那!那时投入这笔钱可谓巨款,钱值钱啊!记得,后来我们部队盖得好气派共四层的办公大楼,才仅仅花了60多万元人民币。

  负责营建的副厂长叫杨慈德,是个讲一口山东腔,高高瘦瘦的领导。许是缘于他喜欢乡土味的家乡,许是他只熟悉农村房建筑,他愣是把这个大家期望值好高的家属院,在1972年,建成了一处地地道道的辽南农村大院:每家都是青石奠基,红砖白瓦的平房,屋顶上还有直立的用于烧煤冒烟的烟囱。进了上部带玻璃窗的房门后,是一道向北一米宽两米多长的小走廊,走到头首先见到的是旱便厕所,蹲位是那种叫城里人胆战心惊,一眼可见到地的大窟窿,后来每户都把这块改为可烧煤气罐做饭的厨房了。要解手,不论春夏秋冬,大家都是到屋外面靠西的公共厕所,为了方便,我家是在门外靠西南角的营墙边搭起一处自家小厕所,同时还解决了菜地的有机肥料;向室内转弯,靠北是走廊,靠南为正房之一;再顺北走廊向里去,又是和头一间相似的布局,外间有如同农村人常用的大灶台,南间是卧室。团职房比营职房的区别在于还多里间一个小房,这种和农村那样带炕的房间,一铺炕占满了半间房面积。没有暖气,冬天主要靠烧煤,烧劈材取暖,做饭,后来家家都制作了土暖气,但也是要烧煤。除了买煤外,好像用的水电都不要钱。

  八栋房是我今生幸福的一部分。当年平静简朴的八栋房生活,却有着幸福的光辉,我很久就想一笔一笔藏进永恒的回忆里。只要家曾在那里,就是一种无法排斥的魂牵梦萦。周国平在《幸福的哲学》讲到“其实人生中的幸福,那些最本质的幸福是很简单、很平凡的。我们总是想去到远处寻找幸福,你可以去创造卓越,去创造辉煌。但是,如果说你事业上非常风光,可是你的家庭生活一团糟,你根本没有时间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我觉得你的人生是有重大缺陷的。”如果没有家人在一起的笑声欢语,你有再多的金钱,豪房、名车,也无异于“孤魂野鬼”。家的温暖,比一切都宝贵。

  八栋房,承载了我懂事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和爸爸妈妈生活过的最长一段幸福时光。


  我爸妈。我庆幸有一位伟大、善良、无私和智慧的妈妈,是她让我与父母在八栋房度过了难以忘怀的幸福岁月!我是1969年底才14岁到402部队当兵的。本来我是安排到沈阳当兵的,由于那个单位没有小兵,加上我长得很瘦,体格不强壮,又加上上级正好要在402办一个沈阳军区司令部通信部无线电专业训练班,同时恰好又有一大批部队八一子女要安排到402,父母毅然决定把我放到了402当兵,真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402的八栋房建起之时,爸爸当时是团政委,旧家还在大连沙河口区,每周父亲都要乘火车通勤,现在虽说30多公里的路途不算远,但在交通不发达的70年代初,确实一件很辛苦的事。我当兵以后,由于纪律,根本不可能经常回家,妈妈一个月就会到部队一次,在老厂部爸爸那间仅有几平方米的宿舍等待我的出现。她在千辛万苦挤过汽车、火车后,随身总是带来那些沉甸甸的大包小卷,里面,总是装满着她省吃俭用攒下的、我喜欢的美味佳肴,像油炸花生米、香油煎鸡蛋、点心~~~。那些一下吃不完的食品,都放在床底下一个黑绿色装七一型电台的老式箱子里(此箱子我一直保留到今日还在),我就会在闲暇时、午休时偷偷开门进来,继续我的口福。妈妈的到来,让那间没有卫生间,又临时加了一张床的小宿舍更加拥挤了,但对我来讲,总是充满着期盼、惊喜与亲情,物质和精神上都是那样愉快。

  那时,爸爸正好50多岁,妈妈也才46岁的年龄,由于那个时代人都年轻,1937年当兵,打过日本鬼子,行政14级的爸爸却是402年纪最大的长者,很受大家尊敬,被称为“老政委”。在那个极左的“文革”年代,妈妈由于家庭原因,怕影响爸爸,毅然辞去了她喜爱的工人大学教书工作,姐姐当兵不住家,加上哥哥和我又都在1969年春天和冬季相续当兵走了,她很孤独。她是一位心里只有家人、只有别人的伟大母亲,为了照顾爸爸与可以常见到我这个小儿子,她放弃了在城里优越的生活环境,在八栋房建好后好长一段日子才决定不放弃城里的房子,不带过来户口,只来到这里安家。过上了一种好艰苦、好不方便,地地道道的农村生活。后来看到:那些放弃沈阳、大连户口来八栋房的干部,尽管在买粮和生活上方便些,但是在日后子女转业回城安家,找工作上却带来了极大苦恼。这就是妈妈高瞻远瞩的智慧。有远见!她毕竟与那些家庭妇女不同,是走出世界、见过大世面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这一点,我们全家人都佩服她强势的管家地位。她是那么平静安逸的在八栋房生活着,只有遇到我上野战部队巡修,妈妈才会回到大连去呆上些日子。疼子之心,真的是发挥到淋漓尽致。

  妈妈不光在我家威信高,在八栋房亦人气旺,人缘好,极有人脉,她那善良善施、平易近人的美德和心直口快、热心助人的性格很快得到大院人的好评。无论是战士、干部、家属、工人,团营领导或是司机,也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把她当作知心人和朋友。“胡阿姨”的名字是家喻户晓,人都说,一套军装会乱了辈分,无论比我小十岁的孩子,还是比我大几十岁的叔叔阿姨都是这样叫。

  爸爸当领导时,不苟言笑,很有威严,大人又敬他又有点怕他,可孩子们却喜欢他,亲切喊他“杜伯伯”。而对妈妈则完全不同,喜欢她又无话不讲。都特意在爸爸不在家时,到我家串门聊天,蹭好东西吃。男兵看到院里嫣红的西红柿、翠绿的黄瓜,就会一手扭下,往衣角擦擦,送到口里,只听“咔咔”; 秋天,女兵们会结对成群在晚饭后散步来到我家,看到树杈上金里透红的黄金水蜜桃,故作矜持,满口惊叹,妈妈总会无语笑着摘下洗净,大方招待!走后,又会感叹:这些孩子,老远当兵真不容易!亏嘴呀!

  赶到饭点,妈妈都会挽留来客一起吃饭。更有甚者:不把自己当外人,干脆进门就东翻西找,自己做起饭来歹。那时,我家白天晚上总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现在和战友、同学聚会,大家都会津津乐道讲起在我家吃过饭的情景,而我却一点印象都记不住了。住大连的邻居、我的好友死党、爸爸的战友~~好多好多的人都端过我家的碗,睡过我家的床。要知道,在困难时期,在部队伙食较差,食品供应匮乏的70年代,一顿美食的重要岂是当下可比。东家的母亲奶水不足,妈妈送奶粉;西家的家庭发生口角,妈妈去调节。就连杨克生副政委女儿杨晓燕至今还记得妈妈送她的那盆灯笼花。

  大院里,她和安徽籍的陆克家、杨英杰、程治华结下老乡;又和陕西籍的范永征、安东文攀老陕(我家在西安住过),在她眼里,那些天南海北的402部队干部战士都是老乡。正是妈妈没有领导干部家属的架子,不分出身一视同仁的尊重别人,才反过来赢得了大家的喜欢与尊重。在家里,也是平等自由,民主和谐,兄弟子女间从不叫哥姐弟妹,都是直呼小名,好亲切!

  多年以后,爸爸妈妈走了,我才知道这辈子儿子已经做完了!才知道八栋房的日子再也没有了!八栋房那扇房门,从那时就永远向我们关上了!


  爬墙头。等待一场姹紫嫣红的花事,是幸福。在阳光下和最亲的人一起安静坐着,是幸福。守着一段冷暖交织的光阴慢慢长大,亦是幸福。那年月,我真的好幸福:清晨,沿着牵牛花攀援的红砖花墙开始跑步,每天呼呼喝着妈妈煮好的刚从后勤奶牛身上挤下的带有厚厚一层黄油奶皮的鲜奶,妈妈坐在身边,神一样的慈祥。

  我是在1973年11月入的党,1974年5月19岁时提的干部,无线电技师。当了干部,行动就自由多了。尽管除了周日外还要住宿舍,但在工作外时间里,我都想方设法回家呆上一会。原来,从营区到家属院是可以直接穿院而到,只需3-5分钟,而从营区正门到马路上绕却要多走上10分钟。自打家在沈阳的李锦文当上厂长后,就把那条路封上为一道墙了,上面还插上尖尖的玻璃碴和沥青,与人不方便,受到家属院住的人极大反感。但是捷径的诱惑,让高高的围墙也难以阻挡。干部、战士和家属,大人小孩和妇女都学会了翻墙。

  翻墙也是一门技术和艺术。你要先选好墙两面的地势,最好是都有土坡,以缩短高度;其次,要借着墙顶最粗那根支撑钢筋的力量把好,用力升展身体向上,再把腿攀上墙顶站稳,小心翼翼避开铁丝网、碎玻璃与油漆,反过程依次而下。千万不要仗着身高腿长,站在墙头往下跳。记得:一位叫朱振江的70年入伍大学生干部,到家属院战友家做客,站在墙头,算好距离,瞄准地面,1、2、3往下跳。哎呀,悲剧发生了:由于他身高体重,又带着厚厚的近视眼镜(看东西会缩小和误判实际距离),当他以为安全时,岂不知屁股还正对着那些锋利的玻璃,坐下去,一下子鲜血淋淋,惨不忍睹。紧急送到卫生所缝了10多针,休息了半个多月。好在我从未发生过如此不幸,这也缘于我自小喜好登高爬树的积累和锻炼吧。爬墙头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最快的速度对付部队领导的召唤、点名和紧急集合。兵贵神速吗!

  打小鸟。夏天吃过晚饭,日头还老高呢,处于辽南半岛黄海与渤海中间最窄处的八栋房,小风会开始变凉快了。那时刻,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我的时间很是充裕,拎起买来的一杆庄河造气枪,爬上刚刚可以站住脚的大青石围墙顶上,四处巡游,往大树上寻找。那时候,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小鸟、麻雀,都成了我的靶子目标。直到有一天,在我家厕所柳树上,我发现了一只至今也叫不出名字的小鸟,身上插满了红蓝绿各色羽毛,太漂亮了,叫得也好听。当它在我的枪声中栽倒地上时,我突然有了一种犯罪感。特别是当附近另一只美丽的雌鸟闻讯赶来,那样悲哀的啼叫,围着它撞头似的飞来回去,惹得我心里好害怕、好生难受。我小心翼翼将这只小鸟埋在了我家院子的花丛里。从此,我再也莫有摸过这杆气枪,直到放在后来我于家洼分到的营职房,几经出租而消失了。

  说邻居。最熟悉滴当然是头排两家,挨着我家的赵和番原来是403训炼大队长,调到402当副厂长,开始说是蒙古族,后来不知咋又变为满族人了。记得:刚到部队那首“大公鸡,喔喔啼”的歌曲,唱的满堂喝彩,迄今难忘!他精干利落,才艺堪佳。后来又调到通辽分区,再后来转业在金州邮电局当局长。唯他夫妇亲切叫母亲“胡大姐”。三个孩子都很好,梦薇、梦蕾是女孩,最小的男孩叫赵梦川,他管我叫杜大哥。有一回妈妈听到他好听低沉的发音,就叫他“老爷们”,再后来,连他的妈妈吕广畔阿姨也叫开了,好有意思。吕阿姨认生,总是和我妈妈一起到部队俱乐部看电影,我回大连,自行车也总是放在她工作的金州火车站,方便得很。星期天,他家总会摆好座位,沏上香茶,叫上妈妈,开始打起二车间薛茂林技师自己做滴麻将牌,那时候看起来档次挺高雅!我很感谢这家人,那时我喜欢的《无线电》、《电子世界》、《科学画报》、《大众摄影》这些根本难以订到的杂志,都是由赵局长办到的,还成了我的通讯员,每期必送与我手中。真的难为了。两年前,我和小民哥哥还专门到大连泡崖看望了二老。

  最东头住的是杨副厂长和姜阿姨家,和我家关系也很好,二女杨华,有文艺细胞,和凤玉等八栋房孩子都是附近八里小学文艺宣传队的骨干,若赶上现在点,都会成为明星呢!二排东头住的是副政委杨克生家,一男一女俩孩子,和我家也很亲,只可惜老大心脏病早逝,如果有现在医疗条件,恐怕会活得好好地。一算也是好久的事了。当年,这些邻居都是谁有好东西,都先送给邻居,像一家人不分彼此。

  值得一提我的女副教导员——全福泉,也住在八栋房。她的经历够上传奇。朝鲜族的全福泉原来是三车间工人,旧社会苦大仇深,对党与国家军队满怀朴素感情,像当年毛主席好工人蔚凤英一样,是部队学毛著积极分子。破格提拔一车间副教导员、副教导员。是我的直接领导。对我很不错。那时,好多高干女兵都在她的手下管理,吃苦耐劳,腌辣白菜,食堂做饭都是带头干。家里有三朵金花:金凤、凤玉、金红。对我家感情极深厚!最有意思是胖胖的金红,那时天天黏在了我妈妈身后,都快是我家人了。由于当时有一部朝鲜电影很流行,叫《鲜花盛开的村庄》,里面的一位主人公的绰号“六百工分”,不小心就落到了她的头上了。全教和金师傅也都作古了!很是怀念!有一次在沈阳参加402我的要好战友老庄与金凤孩子婚礼时,见到三姊妹,尤其是金红,变的太漂亮了,模样和小时完全不一样。感情还是那么亲,说到我妈妈还动了情,难得想着!对了,我在水库看山洞时,她与妈妈看我,还被那只白斑点狗咬了,不知道还记得吗?

  其实,我家的邻居,都是军队干部。都是我爸爸的同事与下级,都是我的长辈与领导,又是我的叔叔与阿姨。这样的邻居,你想,该有多亲呦!那时代的人与人间关系,多么纯粹,多么简单,难道这不就是住过八栋房的幸福吗!

  70年代后期,住在八栋房的子女,其实没有沾到多少待遇,基本都比我小好多岁,只是到了1976年底和1977年初,才有一批当上兵,这还引起工人子女轰动,后来也送去了一些工人孩子当兵,好像还是从30里堡上的火车。岁数小一点的孩子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现在,这些子女许多都在50岁上下了。靠自己能力打出来一片属于自己的事业。

  过春节。这里过春节也特别有意思。除夕夜,家家都会互通有无,送来天南地北风味的年货,像陕西的馍,四川的腊肉,南京盐水鸭等;也送给别人家好多的食品,真的有点像“共产主义”来了。孩子们开始放起鞭炮,此起彼伏,还会有人打上自作的玻璃灯笼,满院疯跑。初一那天,都要到部队俱乐部开一个集体团拜会。爸爸那天准会穿上崭新军装,很隆重的参加,一次不拉。然后,八栋房家家户户的男主人先开始从我家串门拜年,郑重其事的敬礼或抱拳;女主妇们稍后也会满面春风,嘻嘻哈哈的跑来说起过年话。与军人不同,她们待得时间长,毫无主题,漫天闲扯,有的干脆一直坐到吃午饭。30多户加上军营来拜年的,足足会有上百人登门。那天,家家客厅桌上都要摆上平时难以见到的糖果、干果和水果、香烟。小院的热闹总会延续到下午。

  晚上,上我家看电视又成为那时八栋房过年的新鲜事。我家买了一台由军区通讯部装的一台14寸电子管黑白电视机。大约花了150元人民币。也是大院里首台电视机,院里的很多人,特别是孩子第一次看到的电视就是在我家。那是电视节目只是晚上才有播出信号,又没有有线,靠大和尚山转播台转。要有一根外接天线对准才可以看清楚。电视功率大,质量差,信号也是不咋的。可大家都看的是津津有味。我一会要动动天线,一会又要转转调压器,忙的不亦乐乎。屋子里每天都会挤满一个个脑袋瓜。妈妈总是来者不拒,好茶好水招待,印象很深。

  我有时还会听听唱片,缓解工作疲劳,我学会了那首印度尼西亚女歌手苏凤娟演唱的《宝贝》,一直到今日都是我的压轴歌曲,可惜,现在有的ktv都找不到这首歌了。可我依旧保留有300多张老唱片、中华牌电唱机和用来播放声音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

  八栋房是我温暖的田园故事。很久了,八栋房那种好似“蛙声稻米长,溪间捉鱼忙,秋高空气爽,雪压梅花香”的老画面,始终会出现在我温馨的梦乡。只有在八栋房生活出感情的人,才会体会到王安石老先生那种“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qí )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tà)送青来。”的恬静心情。我多想“美丽的八栋房,请你永远留下来!”

  八栋房是个有趣的、有情、有真诚和有温暖的年代。大家都会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活得实在,自在。在如今繁华而喧嚣,琐碎而芜杂的现代都市里,八栋房无疑是我心灵曾经住过的最美栖息地,也是我享受过的最美世界童话。

  春天里,伴着“毛溜子”清脆的啼鸣,我会偶尔闻到院里阵阵花香,桃花?杏花?还是苹果花的味道?

  夏天,门口、窗口都爬满了深紫、嫩白的蔷薇花,招来了嗡嗡叫的蜜蜂,逗飞了五颜六色的蝴蝶,一只小花猫向上看呆了眼睛。圈养的大白兔懒洋洋趴在窝里,有滋有味在啃着滴翠的绿萝卜、胡萝卜,刚刚才睁眼的小崽子围着母兔抢奶喝。只有那只威武的大公鸡在恪尽职守,警惕的注视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在哥哥从天府之国回来休暑假的日子,我俩经常会在院里支起两架躺椅,相对而卧,无忧无虑品着清茶,谈着奇闻,翻看着那些有趣的书籍和杂志,院外,淙淙溪水在流淌,屋里,叮叮当当剁肉忙。那种一杯茶里过整个黄昏,半个梦里看星星满天的感觉,倍儿棒!

  在烟台当兵的大爷儿子——怀庆来了,我戴着他那威武的海军帽在院里拍照;远在新疆乌市我的四姨和姨夫来了,我与战友蹬着自行车把他们从火车站带回家,又一起睡在那铺大炕上,一聊到天亮;那些年,表妹郭晓云就在402对面的辽宁纺织工业学校当老师,一有空,或是放寒暑假不回新疆老家的日子里,就都在八栋房住,甚至晓峰表弟上大学时也从长春过来度假。

  秋季,妈妈在路两边栽下的那些鲜花终于扬眉吐气,在风里开始摇起来,绿色的叶子像它的衣衫,攒满了颗颗晶莹碧透的露珠,铺满白石子的小路上格外干净,格外温暖。望着头顶云彩,好一副“笑看风轻云淡,闲听花静鸟喧”农村田园画面。在后来的日子里,爸爸离休了,慈善的叫我们大家都更加喜欢,八栋房门前那棵大柳树下,就成了他讲过去在老家当上武工队长,咋样杀鬼子故事的地方。一口不改的山西话,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好故事吸住了八栋房人的眼球。这种和父母在一起的快乐岁月和柴米油盐的寻常生活,真的叫家有了抱朴守真的温暖。

  那时,每家都有一块和住房面积相当的菜地,先是各家搭起千奇百怪的篱笆墙,后来部队又统一在四周盖起了用红砖砌成的有透风小窟窿整齐排列的花墙。在整个八栋房一周还有用青石垒砌的部队营墙,大约在两米多高300毫米宽。墙内是一圈大槐树,小白杨。墙外都是农村的庄稼地,有苞米,也有红薯和谷子地。站在墙头,东北方向可以透亮望见海拔600多米的和尚山(现在叫大黑山)。在宝贵的星期天到来的时候,又是一副北大荒生产的热闹景象:家家户户开荒忙,除了自家一亩三分地,大院内边边角角的地块都被种上各式各样的庄稼、菜园!男挑水,女浇菜,胜似牛郎织女秀恩爱!

  在我记忆里,我家屋外的自留地——小菜院,那才是我至今仍念念不忘的牵挂啊!每天都有和城市不一样的新鲜,每夜都有红肥绿瘦的惦念。在这个食品不安全的年代,八栋房自种自产的蔬菜格外叫人难以忘怀。


  那时候,常常人坐在屋里,魂其实早被牵到了屋外菜园,不知什么时候,小小的香菜苗露出了顽皮的脑袋,又一不小心,火柴杆般的绿黄瓜甩甩露珠变大了,豆角一下子哔哩哔哩爬满架,还来不及摘就老了。这时,妈妈又开始忙着送人了。还有紫得像缎子一样的茄子,红的如灯笼般的辣椒,一煮一大锅绵绵的土豆,满口喷香当饭吃的金玉米,都会把人馋到现在。没有污染,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没有转基因的绿色菜,让田园般的小日子过得真是好啊。工资虽不高,但是吃菜不花钱,住房不收费,水电不要钱,物价又低的可怜,五毛钱的对虾,几分钱的海蛎子,绝对是吃货的绝美年代!那时候亦有缺点:缺油少肉无冰箱。记得家里妈妈在夏天买到一大块肉时,总是用油炒出来,再放上好多盐,搁到进门南北最通透的小窗口风凉处以备下次用。

  有了好的新鲜菜蔬,就不可不讲到妈妈的厨艺:她做的饭是我一生里最合口味的佳肴。她总会在手头现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材料里,变幻出色香味极佳的美食。下班回家,大老远我就会在几十家的炊烟里,准确嗅到自家与众不同的香气。

  老姐姐总在回忆时佩服的说:同样的食材,换了别人,总是弄不出妈妈的味道来。在主食上亦有自家风格:像加了酥油的麻花、土豆饭都是一绝。我想,对于早年参加革命,根本不会做饭的妈妈来说,正是因为有了在八栋房安宁简单,家庭和睦的宝贵光阴,才让她把对家人的爱,全心投入到做饭里去了,在煤烟里,在炒菜中,炉火纯青练就出叫家人、402人都喜欢的厨艺。怪不得很多人都喜欢妈妈做的饭菜呢!真的是享受。可惜的是,1988年正月初四那天,我的战友,也是我家食客的陈全胜,帮妈妈买到一个不易买到的琴岛利勃海尔200升冰箱,从开发区送到大连三干家里。当时妈妈在210住院,听到消息后,很是高兴,叫我感谢人家。不料,就在那天晚上,妈妈却与世长辞。妈妈一辈子还么用过冰箱,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事情!

  当飘雪的冬天来临,隐藏在农村具有北方特色的八栋房又呈现着别样风韵。每天清晨,水壶发出的沸腾声音和房顶上飘动的袅袅炊烟,表明家家户户炉火正酣,朝阳和来不及熄灭的灯光一起把院子也照得温暖起来。下过雪的大地,映衬出北方辽南深冬的湛蓝天空。也是一副迷人的画面!我会时常猫在家里,或是在前辈刘秉环,师傅尹爱丽传授下,把小屋蒙的严严实实,在炕上冲洗相片,或是利用学到的无线电技术,装出来我家第一个仿红灯牌六管电子管收音机,第一台12寸晶体管星海牌黑白电视机,熊猫牌晶体管收音机。这些老古董,现在有的还被保留着,只是因为上面凝结着对八栋房深深的回忆。那时邻家的家用电器坏了,我这里就是维修基地,无私奉献着,快乐着。


  晚上,不管外面多么天寒地冻,冰雪交加,屋内总是一派“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馨画境。

  记得,当1975年2月4日19点36分海城7.3级强烈地震发生时,我恰好在家装电视,忽然,日光灯在猛烈摇晃,房门一下子也打不开了。那个冬天一段时间,院子里搭起了简易棚,营房宿舍搬到了通信工程车上。好难忘。

  岁月和现代化在加速着八栋房的衰竭。再不看就没有了。想看看八栋房,总想在那里再感受和回忆到那样一种与父母之间深刻联系状态,也早就是一件藏在心里早晚要做的事情!记得,2015年1月23日的上午,我在阔别32年后,首次抱着一种愧疚的心情,来探看有着42年历史的八栋房,来零距离抱紧着八栋房。我深深吸吮着八栋房那熟悉的老时光,寒冬的世界忽然有了一股湿漉漉的绿意。村上春树说过“我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下子变老的,当心灵缺少支持,缺少激情,岁月的沧桑便会立刻写到你的脸上”。我庆幸,我还未老,还有激情和回忆,还在热气腾腾活着,还在惦记着八栋房。

  那天,我与老伴刘燕(她是第一次)一早从香炉礁上车,乘坐大连轻轨3号线, 20分钟后到了开发区站,又倒车向九里方向前进,在鸿玮澜山站下车,就到了原来北是八里,南是金州林场那个T字路口。这里,向东4公里是开发区,向西2公里是金州城里,向西南大约走150米,就是我过去的旧家---八栋房。

  这里的变化非昔日敢想:宽阔的柏油马路取代着以往铺着细碎白石子的公路,加油站、饭店、洗车店、高楼大厦也骄傲的矗立在八栋房东边。就连原先是一片果园的轻轨站北边,都是现代时髦的连片住宅。大连道路工程集团建设的鸿玮澜山楼盘,房价每平方米也最少快到万元了啊!可谓天翻地覆。和城市一样的水泥森林,和城市生活一样的喧闹焦虑,叫我梦里那处70年代的老地方已荡然无存。在高楼的挤压下,我小心翼翼朝南拐进一条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破碎小路,眼前,就是那排已被老时光抚摸太久的八栋房呀!八栋房变小了,变老了,变得灰头垢面了。过去家家户户窗明几净的样子已不复存在,窗扇上封的严严实实的塑料布就像人的眼睛,一双双已患上了白内障的眼睛。八栋房,它,似乎好委屈,正使劲大瞪着无光的眼睛,在无声的看着我发出“你,咋才来看我呦!”我,只能一遍又一遍使劲在嗅着还那么熟悉,还那么原始——家的味道!

  往事真的是一场无言的秋红,叶落成空。那忘却的年华依旧可以风姿万种,纵算岁月朦胧,天涯西东,依然可以在此觅到当年遗落的影踪。我真的无法割舍那时候没有彩色电视,更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可是每一天,多么安宁如水,多么自在如醉。简单的幸福才是最美!我无法割舍这一段与八房美丽,温馨而又简朴的相逢和生命里的惬遇。

  记忆的丝线就像一种咒语,刹那间将我全身缠紧。我仿佛回到当年:看到那个还不满20岁的我,从面前撒把骑着那辆天津产的加重二八型白鸽自行车,一脸阳光,从身旁呼啸而过,去前院军营上班;耳边听到入院西面把头第一家,老范家属张姨那亲昵浓厚的陕西方言“东东,下班,别忘了把你家老胡太太(我母亲)要的排骨捎回家!”还有三三两两上班军官们,或步行或骑车的影子一个劲在我眼前晃动,虽然是个红领章、红帽徽只有两个兜四个兜分官兵的年头,我还是可以从背后准确无误叫出他们的名字和职务。那时候,就连下雪天,我也会觉得雪花在冲我微笑,大风里也全都是美妙动人的音符。

  如今的八栋房,犹如风烛残年,衣履不整的老妇人,没有修饰,没有粉黛,无人搭理,遗忘在繁华的世界之外。各家各户搭起的临建“工程”,百花齐放,破烂不堪。从外表看,这里住的大都是如今社会最底层的人群。其实,早在我家还未离开时,八栋房就已被抛弃了,402的干部因这里远离县中心,家属工作,孩子入托上学不便,都纷纷搬到于家洼新的家属区或大连去了。现在居住的大都为原来分给老职工或资历浅的部队人员,好多都租给外来打工者了!院里好安静,鲜见人影。靠西原来可以到军营的那块空地,也都办起了公司,盖满了各式各样房子。显得好挤。

  来到我家那所老房子门前了。眼前那些摇摇欲坠的烟囱,褪色的红砖、青瓦、黑暗屋内里残缺的灯头、快掉落的旧棚,都是一道道穿过生死的密纹,依靠在好像还在滚烫的热炕头,来摆放着记忆。很多东西旧了,破了,可是质感却愈发分明。不回八栋房,拾取数帧熟悉破旧的老房画面,怎记起淡远的岁月章回。

  我家那扇进户门还没换过,大开着,喊了几声,不见回音。院子的花墙又加高好多,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在残雪的对照下,格外刺眼。花墙内的西南角还搭了一处狗窝。

  一阵簌簌声响来,不知从哪儿转出一个7-8岁的男孩,还跟着一只黄色小雌犬。“这是你家吗?”小男孩肯定的向我点点头。“家里大人在吗?”“妈妈在前头洗车房上班。爸爸在外地打工呢!”小男孩又补充说“我在八里小学上学,放寒假了。”也许我身上还有老房子的气味,小狗没有吭气,而当刘燕要入门时,它却呲牙咧嘴咆哮起来。

  拴好狗,在得到孩子同意后,我又踏入了曾经生活过的房子:房子是漆黑漆黑的,好像没有光射进来,因为从窗到墙都布满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室内两个靠南可以睡觉的房间都挂着铁锁,看不见里头布置;走廊和过去我家吃饭的小北房又都从上到下塞满了破烂和日常家用品,没有值钱的、像样的东西。想当年,这间房可是整个402最高领导的住宅呀!现在却沦落到此,叫人不禁嘘嘘。也可见当年为祖国打下江山的军队干部过的是一种多么清廉的日子呀!就是在外屋吃饭的地方,我还会想起爸爸与我的外甥刘翼在抢吃骨头的画面(留有一张相片)。 

  最里头带火炕的小屋可以进去,依然是立体破烂、破烂。多年无人维修管理,已看不出白色的墙面,没有取暖设施,屋里甚至比屋外还要冷。只是当看到熟悉的自来水池和大炕时,才有一丝安慰和旧日的温暖。我拍下了几张相片,算是对八栋房的纪念与告别。过去的幸福生活只能深深留在心里头最柔软的地方珍藏。

  在大门口,驶来的一辆轿车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一打听是原来三车间老候师傅的儿子。他在开发区工作,今天是来看他独身在东头住的老母亲。老侯师傅在前两年83岁时已去世。小侯无奈的说:我爸爸人老实,当年只能分到这样的房子,有本事的都在于家洼住进了新房。现在这里的房子没人管理维修,真没法住,好多人都把房子租出去了。  

  我与小侯在我家门前拍下了一张老房东与现房主的合影。此时此刻,周边高大楼盘遮挡下的八栋房显得那样单薄与阴暗、凄冷!


  要走了,我在心里大声喊着八栋房,我用尽了力气,甚至提前用尽了子子孙孙的力气,仿佛一刹那间,所有从八栋房走出去的人们全都抬起了头,看着白云和乌云,我们在一起喊。

  旧时那叫人无限眷恋的八栋房已消失在了时间里,虽然还保持着躯壳,但我知道:我们的喊,已唤不回它的魂灵,如同喊不回我们已逝去的父母、亲人和一起流走的岁月。不久,它一定会粉身碎骨仰躺在这片土地上。这里肯定就会有新的高楼大厦站在它的身上,川流不息的世界肯定不会有人再知道它当年的模样。

  没有维系一生的缘分,八栋房亦不例外!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这段场景走来了一些人,那段场景又必然会走失了另一些人。此刻,我心情犹如才女林微因说的“有人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然,爱上一座城,也许是为城里的一道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老宅。”“流年似水,太过匆匆,一些故事来不及真正开始,就被写成了昨天;一些人还没有好好相爱,就成成了过客”,对爸爸妈妈还没有好好报恩,就措手不及的不见了啊!

  我会在这里想起:1988年正月初六妈妈 和1996年正月十七爸爸的追悼会和告别仪式都是在 金州殡仪馆隆重举行的!因为这儿土地上有个接地气的八栋房,有我们幸福生活过10几年的家。还有八栋房我家东头的老邻居---杨慈德叔叔也是在金州走完最后一程的!

  我还记得:1996年,就是在爸爸遗体火化和骨灰安置后,我用了八千多元就是在八栋房北面的一个已记不清名的农家饭店,请几百位到场的战友、亲朋吃了一顿便饭,人实在是太多了,挤满了房间,有好多10人桌都坐上15个人。这些都不是巧合和事先设计,而是天意让我家与八栋房结下的生死缘啊。

  多么思念八栋房那相伴我们一程的小院春花、夏季荫凉、秋天果实和冬日炉火,作为走进过八栋房的一个路人,我有责任要写下八栋房故事,对那时那事有个无悔的交代!

  八栋房,你是个离天然很近,离尘世很远;离物质很远,离本质很近的年代,我看见雪花飘起来,我看见花儿都没了,我知道大海冻冰了,我知道我已经来过了!待到春风再吹起,我会扛花再看你!

  随着军队又一次的改革,沈阳军区没有了,沈字402部队和后来叫的81853部队没有了,八栋房很快也会没有了!再见了!八栋房!

  记住:在八栋房住过的人们吧!


  位置说明

  (从南面第一栋开始依栋由西至东排起)

  1, 杜保生  赵和璠                   杨慈德

  2, 刘秉环  潘庆文(后:任树元)                 杨克生        

  3, 闫洪喜  路克家                  秦永强   庄泽民

  4, 邵瑞元  王显昌                  全福泉   刘文祥

  5, 周兴友  赵义润                  李浩根   顾永兴

  6, 许南明  吴士敬                  刘宝宪   程治华

  7, 杨英杰  郑东根                  付永田   刘云贵

  8, 范永征  安东文                  陈三保   马兆元


  后记:往事不如烟。大家都还没有忘掉那个曾经带给我们两代人快乐幸福的八栋房,2014年,14名子女来到这儿聚会过。

  这里住过的父母有很多都不在世了,有的动不了了,就让我用此文代表他们一起来纪念八栋房吧!   也许,只有在纪念中才会再次搅动起这里住过的每个人——千言万语的涟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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