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遍地开,火红的旗帜飘呀飘起来......”每当我听到这首《八月桂花遍地开》的旋律时,我就会想起我一奶同胞曾经是军人的哥哥。

我的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那金色的油菜花铺满起伏的坡田地,满山岗绽放的白洁、大红、纯紫色的山茶花吐着诱人的芬香、更有那一株高大的桂花树,在八月的金秋小米粒似的集结在枝头,幽幽的暗香飘在我们生活的小院空间里,醉了我的心田。

在那棵桂花树下,我的嫂嫂在给几只白色的乌鸡剁菜喂食;我的哥哥在自家的菜园子里为结夹的豆角和黄瓜松土,田园美景永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1976年,我们从部队所在的四季飘雨的贵阳转业回到四季分明的北京。忙于工作、孩子、家庭,和哥哥一家人虽然接触少了,但一直没有断了联系,这期间,我曾多次回到贵阳或出差或旅游,都能在那个小院看到这样的画面,亲切而温馨。

2014年,我们再次回到这里,哥哥当年栽下的桂花树依然吐着芬芳迎接我,桂花香气在小院的蓝天上飘荡。可不见了哥哥嫂嫂踪影。泪眼朦胧中仿佛哥哥向我走来,亲切地说:“小妹来了。”他的身影越发清晰起来了,我抚摸桂花树苍老的树干轻轻地说:“哥哥,我回来了”。

哥哥的孩子们和我讲:“爸爸离休后还一直上班,妈妈去世给他打击太大,这才一年的时间,就病成这样。爸爸病重时,一直昏迷,有一天清醒了,非要回磊庄外场的小院看看桂花树,我们把爸爸抬进小院,满树的桂花异香扑鼻,爸爸流泪的眼睛一直望向高高的桂花树,没说一句话,含笑闭上了双眼。”我想,那一刻哥哥是幸福和满足的。军旅一生,虽然没有当上元帅,可毕竟军装和军人的使命让他的人生如此的有价值、有意义;让他的生命如此丰满和辉煌,正如他自己曾经说过:“这才是我追求的生活,我一生不悔。”

我们从树上摘了一些桂花,去陵园为哥哥嫂子扫墓,当我看到墓碑上哥哥年轻军官服装的照片时,悲从中来,我跪倒在哥哥的墓碑前,我用手抹去碑上的尘埃,也想触摸哥哥的脸庞,南方的温热气候并没有让哥哥的照片有温度,依然如冷冰冰的剑刺痛我的心,我仍旧没有移开手,想让自己的体温暖暖哥哥冰凉的脸,我抹去眼中的泪,我想更清楚看看这位如父的兄长,一奶同胞的哥哥,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走过那些峥嵘岁月,谱写出一个平凡人不平凡的人生。

50年代的抗美援朝战争,让我的哥哥抛下新婚的娇妻走进了军队,在异国的铁道线上修路保障运输的畅通;那是残酷的战争,“为了祖国,向我开炮“《英雄儿女》中王成高喊着,抱着炸药包冲向敌人。哥哥经历了生与死考验、经历了我们常人无法体验的战火纷飞的日子,迅速成长,入党,提干,最好的是能活着回来真是幸运的。

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哥哥的部队驻扎在故乡的一个偏远的山区大堡机场;这个荒凉的土地是什么样子,我一直没有机会去,在我后来下乡到大堡公社时才体会到那个地方的偏僻和闭塞。哥哥把家丢在县城,一个人在部队燃烧着自己年轻的生命。

没驻守几年,哥哥所在的部队就调到比较开阔的辽阳场站,那时的哥哥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嫂嫂也在部队的商店上班了,生活繁忙而平淡,那几年,相对哥哥一家人是最安稳的时光。

60年代中期,哥哥所在的部队要从北方的辽阳调防去贵阳的磊庄机场(其实是和民航局共用一个机场),这次是哥哥一生中最难的抉择。一边是部队的命令要执行、一边是双方的父母的工作要做通,嫂嫂是她家中唯一的女孩,她的父母死活不同意嫂嫂搬去南方,哥哥是一个十分儒雅的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那段时间把平生的语言都用上了,最终,做通了老人的工作,一家人随部队搬迁到千里外的南方,为工作方便,在机场外场的小院里安了家,哥哥亲手栽下一棵桂花树。

贵州的潮湿让很多北方的人生病,哥哥也不列外,患上了肾盂肾炎,中药治疗慢,延误了最佳时机,转成了慢性肾炎,坚强的汉子为这个病真正痛苦了后半生,可从未见他休病假,铁人一样地工作着。

岁月流淌的日子, 桂花树已经枝叶茂盛,花儿吐芳,父母渐老,哥哥却很少能回到故乡。1970年元旦后的第三天,父亲倒在经常巡查的那一条条伸向远方的铁轨旁厚厚的积雪上再也没有醒来。哥哥的部队在贵阳,哥哥在执行特殊任务,家人没有和哥哥讲。嫂嫂把省下的路费寄给了母亲,父亲的工资是家人生活的唯一来源和依靠,没有收入的母亲该如何生存呢?家中一个读书的小弟和我,一个没有任何收入的母亲如何支撑这个家。哥哥不知道。

日子总是要过的,三年后哥哥出差从温热的南方回到冰雪飘舞的故乡来看望母亲,母亲看见哥哥跌坐在地上掩面流泪,我扑到哥哥的怀里哭成了泪人,哥哥在父亲的墓前烧上一纸思念和愧疚;诉一曲忠孝与赤诚。

2000年的严冬格外寒冷,母亲在一个没有征兆的早晨离开了我们,那时哥哥年事已高,路途遥远,尽管在空军一辈子,子女在民航工作,还是不准他乘飞机,哥哥又失去见含辛茹苦的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一年后的父母合葬立碑,哥哥拄杖携病妻坐两天的火车从贵阳回到久别的故乡凤城。

清明时节雨纷纷,北方的雨夹杂着冰凉的雪花无情地飘洒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吻着我们苍白的脸,那一刻,哥哥在父母的墓前长跪不起,痛哭失声,一个那样壮实的汉子、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一个孝顺的儿子,在那一刻,在那一瞬间感情全部爆发出来,满头的白发随着哭泣在风雪中飘舞,令人彻骨的伤感而铭记。这是一个有着怎样军人情结的军人啊。哥哥哭诉父亲的一生的艰辛和辉煌、哭诉母亲的一生平凡而不易……

那一刻,我在心中反复地问自己,当兵意味着什么,军人又如何书写自己的人生?如何完成历史的重托、祖国赋予的使命?战争年代的牺牲和和平时期的守护,又如何评价这意义和奉献呢?

哥哥用家乡话倾述着对父母的思念,离家多年,他还是一口乡音土语,想想,这是土疙瘩里生长、母亲奶大的,无法改变了。

扫完坟,我们一行正想离开,村里一大帮乡亲早把车子围个水泄不通,都说:“歇一夜,还是歇一夜吧!”那一夜,哥哥和我们躺在母亲的娘家——月亮湾老屋的火炕上。灶坑里的火烧热的土炕温暖着我们这些飘泊的游子已经麻木的身体,故乡让我们如此感动。

记得有一年的桂花飘香的八月,我和哥哥在部队内场营房的小路上散步,营房里的灯光照的小路一片金色,哥哥无限感慨地说:“这就是我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是呀,一辈子,多么漫长的日子,却又如此短暂。细想,其实,无论我们生活在哪里,生活本身都是不容易的。

那时部队子女已经成长起来了,许多人把自己的子女安排在空军当兵,哥哥却把自己的大儿子送到陆军当兵,这个儿子在一次军事实弹演习中被震聋了双耳,转业回到父母身边,哥哥没有后悔,没有向组织提任何要求,自己给孩子找工作,在故乡给儿子找一位知根知底老乡的女儿成家,哥哥选择的女婿是自己部队的一位优秀的年轻军官。如今哥哥的孩子们仍然以当兵为荣。

父亲去世时 我还是故乡山村里的一名知青,哥哥说:“来部队当兵吧”,在桂花飘香的季节我来到了贵阳这个南方的小山乡空军部队驻扎的地方磊庄。超龄当不了兵,不能为蓝天雄鹰的翱翔做出贡献,就踏踏实实地在部队的机场小学当了一名学历最高的老师。学生自然大部分都是部队的子女、有民航局的子女、有周边村寨里苗族、布依族的孩子们,那是纯真的年代美好而难忘。

哥哥的军人情结浓郁,给我介绍的对象也是军人,他是一名北京籍的、曾代表部队二次进京受到毛主席和国家领导人接见的优秀的军人,后来他成了我的丈夫,作为随军家属,我在部队机场外场的小院与哥哥嫂子一起生活了近十年,那小院里的桂花树陪伴了我十年,树上桂花的幽香了陶醉了我十年。

 时光在流逝,经过了几十年岁月洗礼的哥哥、几十年对军队赤胆忠诚的哥哥,带着一生的廉洁、荣耀,把自己一个北方汉子永远埋在四季飘雨的南方。贵阳,这“天无三日晴”的潮湿土地上,把五个子女也全留在了贵阳,或从军或民航,继续着蓝天的梦想和事业。

我们生命中的几个重要的人物,比如亲人、爱人、朋友,这是一种情怀、一种奉献,哥哥几代人的奉献,他们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壮举,却也在自己的岗位上熠熠生辉,他们就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普通的战士、普通的没有轰轰烈烈壮举的英雄典范,他们对军队赤诚的爱已经融化在血液里不可分割,那就是对军队的忠诚。

人生有了当兵的经历,一辈子不后悔。青春的芳华谁曾经拥有过?可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有机会和条件当兵,成为骄傲的军人。军人是我们最可爱的人,所以我从小就对军人充满了崇敬、羡慕和向往。我为自己的亲人曾经亦或现在仍是军人而自豪。

我不再落泪,不再为我们失去的悲伤,我陶醉在快乐的回忆中,露出微笑。哥哥知道,生命的意义是无法用语言诠释的,“过有意义的生活“应该是对”生命的意义“最好的诠释。

哥哥生前一直和我说:想写一本自传,怎奈哥哥一直退而不休,一直在部队忙,直到哥哥偏瘫住进医院,一直没有机会动笔完成最后的心愿。

好的文字是唯一不死的东西,2008年,我以哥哥为原型创作出版了长篇军旅小说《梦遗蓝天》以此文告慰我的哥哥。我把浸透心血和思念的书一页一页地焚烧在哥哥的坟前,缕缕青烟飘向远空,暗色的纸屑飘舞在我的身边,哥哥收到了吗,我为你完成了心愿。

“水兵爱大海、骑兵爱草原、要问飞行员爱什么,我爱祖国的蓝天......”

祖国的蓝天高远辽阔、蓝天上的白云轻柔多情、我们的银鹰在祖国的蓝天上翱翔,银色的战机,空军的雄鹰,那是我挚爱亲人为之奋斗岗位呀。为这宏伟的蓝天事业奋战着一批批优秀的飞行员、指战员、地勤人员里有我的亲人和朋友,很是令人欣慰的事。

摘一捧八月的桂花,在这伟大八一建军节到来之际,献给我戎马一生的哥哥,献给曾经、现在依然为祖国的国防事业、航空事业,奋战在祖国蓝天的全体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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