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1490539312798.jpg      塞北,我们的第二故乡!40多年前,五八一团三炮连的战友们在这里挥汗洒血守边关,撼山震水大演习。2018年仲夏,大家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探望魂牵梦萦的老部队,相拥而泣,感慨万千,说不完的战友情,道不尽的人生梦。

      (时隔40余载,曾经在这里守边关的老兵们旧地重游,在当年老营房的墙报栏前留影)

 

      业苦梦甜

      1977年初春的塞北,天寒地冻,连队赴大洋河二堡子农场围河造田。开工那天,河面上结着冰,大家用铁锹砸开冰面,挽起棉裤,缓缓迈入寒冷刺骨的冰水里,一泡就是一天,稍不留心就被冰碴划破小腿,鲜血直流。一些战友即使冻得肚子痛也不肯上岸暖一暖,因为冰冻麻木的双腿已失去冷的感觉,一旦上岸取暖恢复了知觉,再下水时会更难受。战士们以满腔的热血和冲天的干劲溶化了冰水,在河边垒起了一座座护田石坝,用泥沙筑起了一排排望不到头的灌水渠和排水渠。围河造田一举成功,当年就获得大丰收,金穗飘香沁人心脾。

      遵照上级命令,连队进驻狼窝沟至野狐岭一带进行国防施工。早在战国时期,古人就在此地建有“无穷之门”军事要塞,被誉为中国北疆第一要塞。我连的任务主要是挖防坦克壕和打山洞坑道。挖防坦克壕的基本定量,是每人每天至少要挖长宽高各3米、共计27立方米的土方。当时没有现代作业器械,全靠铁锹、镐头和一双手,挖一锹朝外甩一锹,越挖越深,越甩越累,“早上见全身,中午见半身,晚上不见身”,埋头干到收工时,才发现已很难从3米深的壕沟里爬出来,只能等待战友过来,以锹为绳,各拽一头拉上地面。有时遇到岩石地段就寸步难行,一镐刨下去能把双手的虎口震裂。在施工会战最紧张的时候,炊事班把饭送到工地上,大家像不熄火的发动机一样从黎明奋战到天黑。接手挖掘坑道任务后,更加艰辛更加危险,人员两班倒,每班施工12个小时,白班中午12点进洞,夜班深夜12点接班。山洞里光线昏暗,上有落石砸头,下有板钉扎脚,爆破后的硝烟呛得喘不过气来,危险无处不在。从太原入伍的战士小雷,右手指被石块砸得血肉模糊,白骨裸露。连首长立即派人把小雷送到师流动医院,但他既不住院也不休息,包着伤口挎着绷带跑回工地,一只手照样给力。全连指战员践行“宁掉肉不落后”的诺言,创造了惊人的施工记录,解放军报头版头条以“施工时间减半 完成任务翻番”为题并加“编者按”报道了连队的事迹。

1531491423600078.jpg      1978年部队转入全训,复杂条件下火炮射击,全副武装野营拉练,清晨五公里长跑,步枪射击、投弹、军体器械以及“防原子、防化学、防生物”等共同科目全面铺开,大家“两眼一睁练到熄灯”。全连注重科学练兵,狠抓典型示范,开展训练竞赛和技术互助,及时解决实际问题和心理问题,掀起了苦练巧练自觉练的练兵热潮。一班田副班长夜里解手回来,本想“顺便”练练臂力,不料双手竟然冻在了单杠上。那一年,我担任连队的军械员兼文书,专业训练考核主要有两项:一是为了战场保密,禁止使用纸质花名册,必须把全连人员的相关情况熟记于心;二是从夜战需要出发,在无光条件下完全靠手感来分解武器排除故障。我把“背功”与“夜功”作了时间分配,零碎时间用来背花名册,有空就背,见谁背谁,越背越熟。每天晚上和休息日,全连武器入库之时,就是我苦练“夜功”之机,白天戴着眼罩练,晚上关灯摸黑练,按照“找准故障手到病除”的要求,经常练得汗流浃背满手伤痕。功夫不辜有心人,在上级组织的军械员专业考核中获得全团第一名,还被抽调到师里作了汇报表演。

      (作者在40年前的哨位上)

      八十年代初,部队着手筹备举世闻名的“802华北大演习”。当时我已调到团政治处,但在统筹机关干部与连队建立联系点的时候,我请求联系三炮连并得到批准。整个筹备工作还算顺利,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上级指定我部扮演蓝军。消息传开,部分干部战士产生了情绪,觉得演蓝军不光彩,而且在演习中容易受伤。对此,连队党支部全面分析了思想动态,在团政治处协助下,进行了“克服模糊认识,保证演好蓝军”专题教育,使大家明白“蓝军”“红军”都是人民解放军,蓝军演得越好红军进步越快。从一定意义上讲,蓝军的任务更艰巨、使命更光荣;各级领导和机关对参演部队一样重视,一样爱护,一样待遇,一样奖励,只要严格执行规章制度和操作程序,就能确保安全无事故。大家端正了演习态度,一次比一次演得逼真,一次比一次演得成功。正式演习那天,全连精神抖擞,动作精准,配合默契,出色完成了演习任务,每人都获得一枚闪闪发光的演习纪念章。

      在艰苦的磨炼中,三炮连涌现出一大批施工模范、训练尖子和优秀党团员,九班卫副班长被评为北京军区学雷锋标兵并直接提拔为副指导员,连队两次荣立集体二等功,这在和平时期实属罕见。从三炮连走出来的干部战士,在各行各业都自强不息地改变着命运,发扬“硬骨头精神”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甘甜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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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深梦美

      人世间的友情传说不胜枚举,但在同一个锅里吃过饭、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过觉、甚至在一起帮助解手的佳缘美谈却寥寥无几。七班赵班长与我曾经是同一个工厂的工友,1976年一起入伍成为同连的战友,四十多年后的这次聚会,我俩又住同一个房间里彻夜长谈,想起当年新兵乘坐闷罐列车奔赴部队的情景就忍俊不禁。闷罐车既没座椅也没窗户,只有几个便桶摆在角落。好在列车走得是战备路线图,沿途山洞多人烟少,为了维护车内的环境卫生,新兵们商定,解手时“一律开门排到车外”。列车摇晃摆动,为了防止解手时掉下车去,一人解手众人为托,牢牢拽着彼此的衣服、腰带和四肢。晚上睡觉,我俩把白天当作椅子的背包打开,一个人的被子铺在地上,另一个人的被子床盖在身上,俩人挤在一个被窝里顾此失彼,梦想着要是能坐客运列车到部队该有多好。如今,老兵的梦想已应验在新兵身上,随着国家的日益强盛,高铁和飞机运送新兵已成常态。

      (40年后作者找回当年哨位的感觉)

      为了加固工事,连队时常携带炸药到荒石岭上放炮采石。着眼安全需要,各爆破点都相隔较远,只闻炮声难见人影。有一次,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雷雨交加,大家无处藏身,棉衣很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为难之际,远处隐隐约约飘来歌声:“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风雨侵衣骨更硬,革命理想高于天。”啊!多么熟悉的《长征组歌》,多么亲切的战友之音!大家闻声随和,无不动容,歌声越唱越响,迅速传遍荒山野岭,驱散了身上的寒冷,荡涤了心中的孤独。雷声协和着歌声,雨水冲刷着泪水,交织成梦幻般的奏鸣曲。

      芳华岁月,正是犯困贪睡的年纪,但对非常时期的戍边战士来说,睡个安稳觉已成为一种“奢望”。执行特殊任务期间,大家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如果再轮上站岗放哨,睡眠时间就更少。不知从何时起,战友们开始悄悄地替人站岗放哨,虽然自己又困又累,但看到战友梦中的微笑,欣慰之感油然而生。为了尽可能缓解工休矛盾,连里还专门召开座谈会,发动大家建言献策。有的战友突发奇想:“要是能边睡边干就好了!”话音未落,众人已笑成一片:“边睡边干?白日做梦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很快,大家就琢磨出了“边睡边走”的小窍门。原来,从驻地到工地的路程很远,大家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最远时往返需要近两个小时,大家排成小纵队,由领路人掌握路况和速度,其他人则将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就像大雁一字飞行那样前融后洽,只须保持两腿平衡前移即可边睡边走。这种体验,也只有极度困乏的战士能够享受。受此启发,我结合文书工作特点,逐渐养成了“边睡边写”的习惯并终身受益。离开连队40多年来,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参与著书3部,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百余篇,在军校、总部和中央党校等单位举办的专题研讨中分别获得一等奖,还被总部聘为政工研究员。时间和灵感哪里来?加班不够梦来补!我体会,“约梦”的关键在于如痴如醉,心里有烙印,脑中有灶点,由边想边睡悄然过渡到边睡边想,往往就会有“神来之笔”。当然,这一切须建立在对工作的深情和执着之上,有情则灵,梦想成真。

 

1531491082113053.jpg       心净梦圆

       古城环抱、民风纯朴的河北万全县,是部队的大本营,著名影片《野火春风斗古城》就是在这里拍摄的。汽车向着营区急驰,战友们兴高采烈,归心似箭。岂料营门一开,顿陷惊愕和沉寂,封闭多年的营区杂草丛生,一片荒凉,营房破旧不堪,食堂已经坍塌。唯有当年种下的白杨树昂首挺立,见证火热的军营,迎接久违的主人。四十年前连部的墙报还依稀可辨,成为大家立此存照的不二选择。战友们默默无声地将一草一木尽收相机,人人心里都明白,随着隶属关系的移交和土地规划的调整,这里的一切将荡然无存。再别军营,百感交集,环境不治一片荒,人品不修一生茫,越是步入古稀之年,越要清除心中的杂草,挺立魂中的白杨,精神上永不颓废,人格上永不变节。

      与阵地相望的长城大境门,建成于清顺治元年(1644年),地势非常险要,自古就是扼守京都的北方关隘。按照聚会行程,老兵们在此小憇,以大境门上“大好河山”四个颜体巨字为背景合影留念,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40多年前的戍边岁月,生命与责任、青春与梦想,汇成对伟大祖国的挚爱和奉献!从大境门到野狐岭阵地的崎岖山路,如今已修成宽畅的柏油马路,可驱车直达阵地。战友们穿梭在四通八达的地下坑道,抚摸着岿然不动的防坦克三角石,仿佛抚慰离别多年的孩子。老兵无语,苍天有情,突然一阵山风,裹挟着大颗雨点扑面而来,我赶紧打开备伞请身边的战友避雨,但谁都执意不肯,索性在阵地雨中谈笑风生,重温当年的雨中梦。曾几何时,塞北的古战场已成为2022年冬奥会的欢乐谷,但老兵们始终关注着战争风云,假如有一天边关告急,只要祖国一声号令,老兵们召之即来不辜重托。

      “在当年的哨位上站一站,在当年的巡逻线上走一走”,老兵们40多年的梦想终于如愿以偿。所不同的是,当年背的是武器,拿的是望远镜,背负的是边关安宁,校正的是炮击诸元,而今背的是药袋,拿的是老花镜,背负的是落日余辉,校正的是暮年末路。老兵的人生轨迹,正如出膛的炮弹那样有起有落,党和人民指哪打哪,一生听从党召唤,这才是老兵的本色。失联多年的老战友聚之不易,惊悉张指导员已于去年病逝,大家唏嘘不已,祈祷尊敬的老领导远行走好!二排刘排长因公致残,年纪轻轻失去了一条腿,转业后留在塞北成家立业。作为这次团聚的主要召集人,刘排长拖着假肢忙前跑后,大家都很心疼,纷纷伸手相助,但他却满脸笑容,浑身阳刚,登山负重不逊他人。其实,受过三炮连熏陶的战友们,心境都和刘排长一样阳光,不计一时一事的得失,但求一生一世的圆梦。1531491827136802.jpg

      圆梦不是荣华富贵,不是功成名就,而是在经历了人生百态、走过了人生四季之后,能够从容、安然地画上圆满句号。

      (大镜门前再次合个影)

      应当说,三炮连的这一代老兵既艰辛可敬又幸运可贺,在部队赶上了培养两用人才的好时光,退伍后又恰恰与改革开放的历程同行。大家在挑战面前抓机遇,在困境当中闯出路,不论当工人、农民、私营业主,还是当警官、检查官、行政官员,都做出了不寻常的业绩。来自四川石柱土家族自治县的六班郎班长,复员回乡后带动乡亲们学习新知识、引进新作物,掌握新技术,自己辛劳全村增收。城市兵小赵入伍前是工人,复员后刚被安置工作就面临着企业合并员工分流,小赵不恋“铁饭碗”,与人合办了一家土木工程公司,讲信誉保质量,取得了很好的社会口碑。二班战士小张是内蒙人,在一次给连队骡马喂草时发生了意外,被铡草机绞掉了右手的食指,他复员后克服文化低、有残疾的困难,努力学习勤奋工作,成为鄂尔多斯乌兰镇的一名科级干部。三炮连的老兵中,既没有当大官发大财的,也没有寻歪风搞腐败的,大家都在努力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