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深秋,风起云涌的文化大革命爆发。在鲁西北平原的一个贫穷的村子里,出生了一个小男孩,那就是瓷娃娃的我。爱哭喊的我和动荡的社会气氛相映着,幼小的我似乎已经知道,从此将要与命运相争。
        听母亲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哭泣,常常不停地哭呀哭。脾气较好的父亲正在生病,得不到静养。为我不安静的哭闹,也时常暴躁起来。不记得那位学者说过;爱哭泣的儿童长大了,是个注重感情的人。

        我有三个哥哥了,哥哥们大我很多,大我十几岁。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很乖巧的小弟弟,都特别喜爱我。二哥也是瓷娃娃,经常骨折。父亲也常年生病吃药。家里很穷,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来客人带来的糖果,他们一点也舍不得吃,都给我留着。就是在外面摘得的红枣呀,甜瓜了。都先拿回家来,给我吃,有时还用瓜果逗我开心。
        大哥三哥的身体很健康,所以他们都比二哥高大。数次骨折的二哥,间断性读了几年书,就辍学呆在家里。父母看到我的体型和比我大12岁的二哥特别相似,心里也掠过一道不祥的阴影,不过还是没有在意。闭塞的农村人没有这么多意识,可是随着我的长大,麻烦越来越多了,我的骨骼比哥哥还要脆弱。
        童年的记忆里,是骨折,疼痛……骨折,疼痛……有两次,我是在生命线上被拉回来的。让我顽强的活下来了,也感受到了生命的阳光。
        一周岁多的我就会走路了,让父母很欣慰。父母以为我的骨骼要比二哥强健。过不久我在炕上玩耍时,不慎掉下来,把肩骨摔断了。那时家里没有钱送我去医院治疗。只好请了乡村医生看病,他们用土方子熬药涂抹。几天后我高烧昏迷了,只好借钱把我匆忙的送进了医院。经过抢救我保住了性命,可是我又不会走路了。
        那次是七一年的初冬,我和小伙伴玩耍时,掀翻了太平车。坐在地上的我,躲闪不及,太平车重重的砸在我的腿上,当时把我的右大腿砸断了。那时我也不感觉疼痛了,大脑里一片空白,神经麻木呆滞了。父亲又着急又心疼,看着脸色蜡黄的我。急忙叫大哥去请叫二叔商议。不一会儿二叔匆匆忙忙的赶到:“又摔了……”掀开被子看着我已经红肿的腿:“孩子,别动!我这就去请医生。”父亲和叔叔商议后,请来了乡村比较好的接骨医生。
        他也是不会手术接骨,还是熬药接骨。两三天用一次药。一个多月了,我腿的浮肿消退了。父亲把我的两条腿平放时,突然发现右腿比左腿短五六厘米的。父亲大惊,急忙找来了二叔三叔商议,都认为进城为我接骨安妥。准备去离家120多里的德州市。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地冻结了半米深。那几天天又刚下过了大雪,路途遥远交通不方便。家里又没有钱,确实让父亲很犯难。后来经多处筹借,筹集了150元钱。腊月二十五父亲和叔叔带着我,踏着厚厚的积雪起程了。
        到了德州经多方打听,找到了德州杂技团,见到了杂技团的团长肖树辰。肖团长是有名的骨科医生,我们附近被他医好的骨伤病人很多。肖团长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很和善。后来我再见到他时,就像见了凶神一样怕的要命。
        肖团长准备在当天下午两点就给我接骨。他让父亲和叔叔把我抬到一个暖和的房间,那房中已点燃了火盆,收拾的很清洁。那浓浓的暖意,给我减少不少恐惧。他做手术没有什么设备和辅助的,也不给吃药打针。之前他检查说:“小孩的骨骼交叉着,一个多月的时间,骨骼周围长满了鲜肉。我们要把腿骨拉开,然后接对好骨缝。外面绑缚竹片辅助,慢慢静养。”
        他洗净双手,又稍做一下准备。叫来了五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都是他的弟子。让贰佰多斤的大力士大刚,用两手扣住我的大腿,小腿让那四个小伙子抓住。看到这阵势,我父亲吓得汗水淌下来了。忙把毛巾填进我的嘴里,用手紧握住我的手。“孩子,忍一会就好了,疼的时候你紧咬牙,就不这么疼了。”肖团长看出了父亲的担心和不安,他安慰道:“老哥,别担心,我接骨有把握的。半年前我给一个六个多月的小孩接骨。她被我们六个人扯拉着,您想象的,一定把小孩拉坏了。就是这么小的小孩,我也是安全的接好了她的腿骨。您的小孩我也很有信心的,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我手接骨,眼睛看着他,如果坚持不住,我马上停下来。您不用担心。”
        肖团长开始了接骨,他们在示意下均匀缓缓地用力拉着。我感到那条右腿真的被扯掉了,我疼的泪水汗水都淌下来,我不停地哭号着,虽然声音‘呜呜’的发不出,疼的我使劲扭动着自己的双手,手被父亲紧紧地握住。我的哭喊和疼痛让父亲泪水也滴下来。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感觉过了一天,一月,甚至感到比一年还要长。我的腿接好了,肖团长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安慰的拍了拍我的头。“好了,没事了!”轻松地站起来。我父亲给我盖被子时,发现我腿上接骨处被肖团长磋磨掉了一层皮肉。父亲心疼的给我压好被子说:“好了,好了。累了,你先睡一会吧。”我紧闭着双眼,麻木的躺在担架上,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我们父子找了个最便宜的旅店住下了,隔一天肖团长就去检查一次。看到我腿伤恢复的效果很好,答应过了春节就可以回家了。是呀,我终于回家了。终于能回家看到娘了……那时我就感到活下来不容易。但是活着真好!
        后来在不经意中我的腿又骨折了好几次。我也知道了自己的骨骼像不能碰击的鸡蛋那样。每次再去德州,见到肖团长,总感到他那么可怕。
        活泼好动的我,却很孤单。因为我经常骨折,小伙伴都不和我一起玩耍。生怕碰坏了像玻璃一样容易破碎的瓷娃娃。每当看到小伙伴们在一起快乐玩耍嬉闹。看到小朋友说笑着去看电影,看节目。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小朋友都高高兴兴的去上学。羡慕极了!心里也特别难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呀?为什么呀?自己只能偷偷躲在一边哭泣。
        那时闭塞的农村人,也不懂得我们是瓷娃娃。听外出的人说,我们是软骨病,是缺钙的。听说东北城市的小孩都在补钙强壮身体。可是我小的时候,每一顿能吃上玉米窝头,就很满足了,那时我家一天三顿饭都是地瓜干。喝的粥是地瓜的,吃的窝头是地瓜的,吃的菜也是地瓜和地瓜苗之类得。我们家哪有钱补钙呀?
        我的童年是在骨折的痛苦中,是在贫穷的生活中,是在孤苦的煎熬中度过的。那时喜欢听父亲讲的那些动听的故事,也常常想象着故事里的主人公,以后的生活和幸运。自己还喜欢坐在院中发呆出奇。喜欢看着天空;看着流动的云,看着飞跃的麻雀和燕子,看着圆缺的月亮……那时自己多么希望自己能变成一种小鸟,变成一只蜜蜂,能随意的在天空中飞翔。哪怕有一次就满足了。有时在梦里自己能飞翔了,能奔跑了……梦里自己好开心呀。当看到满天星星的时候,我也会高兴地数啊数,一遍又一遍。数着增长的年龄,数着流失的日子,就这样的度过了数星星的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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