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小村新事

        一
　　 听说要开拍卖会，小村里可热闹了，一是因为快过年了，外出打工的大都回来了；二是小村里开拍卖会，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大家都想看看热闹。这天上午，村委会大院里人山人海，群情亢奋，男女老少嘁嘁喳喳聒噪得人耳朵疼。
　　 还是八几年的时候，村里开了个农机维修厂，算是新生事物，周围三五十里独一家，开张后生意红火，规模不断扩大，后来成了占地近五十亩、有五六十人的厂子。村里人在厂里工作，看家守户的挺方便，挣钱也不少，乡亲们都很高兴。
　　 可是后来城里的农机厂转变经营，扩大经营范围，卖出的农机三年保修，人家技术又好，村维修厂生意逐渐减少。这些年很多人出去打工，种地的越来越少，好多人家的农机都卖掉了，农忙时花钱请外地的机器来收割耕种。村维修厂不死不活地支撑着，剩下的不到十人工资也发不出来。村委们到处咨询找门路也没好办法，最后不得不忍痛下了决心：拍卖。
　　 经过评估，维修厂的设备和厂房还值十多万，村委研究连同地皮的使用权一起拍卖。消息一传出，很多人看中了这五十亩地的使用权，前来问询的络绎不绝，但大都被其中一条挡在门外：竞拍人必须是土生土长现在仍然属于本村的人。可本村人能拍下五十亩地连同厂房设备的人还真不多，人们的目光集中在了二峰和天祥身上。
　　 二峰今年三十左右，长得五大三粗，喜欢留背头，天天梳得整齐溜光，嗜烟酒如命，听说黑白红道无所不通。这些年买了两台车，雇了专人跑运输，家里盖了两座二层楼。他爹以前曾经当过多年村长，他的弟弟在省里不知哪个部门当官，县里镇里到处都有熟人，在村里属于一跺脚全村乱颤的主，很多人看好他。据和他关系比较密切的人透露，他想在那块地上开美容院、按摩院、高级会所、养生馆等带有娱乐性的场所，村里很多人直摇头。可这拍卖看的是谁出钱多，认钱不认人，摇头也阻挡不了啊！
　　 至于天祥，就是个普通百姓，为人比较低调，前几年当兵复员回来，什么时候都不显山不露水的。不过他的人缘挺好，村里能挑得出他毛病的人没几个。这几年和朋友一起在西河包了块沙塘，经常在沙塘里忙，村里很少见他。去年村里承包鱼塘的时候他回来忙活过一段时间，最终包得了最大的东湖鱼塘。今年光卖鱼就挣了十多万，还不算塘里其他收入，很多人都眼红呢！听说他也想要那块地，只是不知道他拍下后要干什么。
　　 二
　　 规定的拍卖时候八点半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下面的村民议论纷纷，有人大声喊：“还拍不拍啊？不拍我们走了！”很多人随着起哄。有人说：“你急什么，反正你又拍不起！”“我拍不起你拍呀，你拍得了我给你打工！”有个小伙子说：“我什么也没有，拍砖还行！”“啥拍砖？我只会砌砖！”“你也就垒个猪圈鸡屋子还行！”有人说：“你别说，那一大片厂房，要是搞个养殖啥的还真行，听说养水貂、狐狸什么的挺挣钱的！”“别瞎说了，在村边养那玩意？那味熏死人，村里还能住？你不怕乡亲们骂死你？”“要是开了美容院、按摩院、什么会所之类的，你找鸡可就方便了！”“你才找鸡呢！”
　　 正乱着，只见二峰胳肢窝里夹着皮包，嘴叼着烟，在三四个红男绿女的簇拥下走进村委大院。很多人不约而同回头看着他，刚才乱哄哄的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众星捧月地把他让到主席台前，有人马上给他搬过来椅子：“峰哥，您坐！”二峰眼都不抬一下，大模大样坐下了，翘起二郎腿，用下巴一指台上：“怎么还不开始？他们是不是又在搞暗箱操作？还想不想干了？”身边一位马上拍他马屁：“峰哥，干脆他们不干了您干！”二峰眼一翻瞪着他：“我干那操心费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呢！这年头有钱才是硬道理！要不是我有钱，你们能这么巴结我？只要我有钱，镇里县里都拿我高高在上，村长算个屁！小黄，你去问问怎么还不开始？”
　　 这时村长来到台上宣布拍卖的有关规定，然后请来专职拍卖员开始竞拍。起拍价二十万元，每次加价至少一万元。有几位村民加了几次价，到二十五万的时候，二峰站起来说：“三十万！”竞拍员高兴地喊着：“这位先生出价三十万！”村民有的喊好，有的热烈鼓掌。竞拍员喊着：“还有加的么？”只听人群后面有人说：“我出三十二万！”人们“哗啦”一下子全都转身看过去，只见天祥抱着膀子站在人群后面，裤子上鞋上还沾了不少泥水。
　　 二峰一看天祥和他较劲，额上青筋暴起，两眼冒出凶光，直瞪瞪看着天祥，天祥却仍旧双手抱膀不声不响。二峰向台上一挥手：“三十五万！”然后冷冷看着天祥，心里说：“看你怎么办？你有那么多钱和我拼么？”只见天祥仍然很平静地说：“四十万。”“你哪来四十万？”天祥笑了笑：“这不用你管。”二峰势在必得：“四十二万！”“四十五万。”“四十六万！”“四十八万。”二峰和身边几个人一阵低语，然后站起来，高声说：“五十二万！你还加么？”天祥说：“当然加了。五十五万！”二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急促地喘着，好大一会才缓过劲来，站起来咬着牙指着天祥说：“算你狠！我不加了！”竞拍员按程序说着：“五十五万一次！五十五万两次！还有加的么？五十五万三次！成交！维修厂及土地使用权由这位天祥先生以五十五万元拍得！”手中的锤子“嘭！”地一声敲了下去。掌声和欢呼声立刻响成一片。
　　 三
　　 天祥正在竞拍结果上签字，忽听院外一阵警车声，场上立刻骚动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村长和村委们往外迎，只见钟副镇长带着几个民警已经进了院子。一见村长，钟副镇长立刻虎起脸来训斥道：“你们搞什么名堂？村里开拍卖会？这不是胡扯么？我宣布拍卖会不合法，拍卖结果无效！”村长满怀委屈地申诉着：“镇长啊，我们是按正规程序走的啊，怎么不合法呢？”钟副镇长生气地说：“没经过镇里批准就是不合法！”拿过竞拍结果，指着问：“这个天祥是谁？”村长指指天祥说：“就是他。”钟副镇长一看天祥的样子就嗤之以鼻：“就你也能出五十五万？你哪来五十五万？开玩笑的吧？”天祥说：“不是开玩笑，我真的想拍下那块地。”“你拿出五十五万我看看！拿不出就是诈拍，就是捣乱！拍得了也无效！”天祥也动了气：“竞拍规定并没有当场拿现款这一条！要是二峰拍得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吧？”钟副镇长一听这话，立刻变了声音：“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恶意诽谤！你捣乱拍卖还恶意人身攻击，把他抓起来！”身边的民警立刻上前饿虎扑食一样抓住天祥，很熟练地铐上铐子。天祥看着手上的铐子，怒不可遏，瞪大眼睛高声质问着：“我犯了什么罪？这么多乡亲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到底犯没犯罪！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很多乡亲也觉得抓人毫无道理，不免议论纷纷，群情激愤，围住钟副镇长等人讨要公道，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村长一看，躲到一边看钟副镇长如何收拾。
　　 面对黑压压围堵的乡亲们，钟副镇长也没了刚才的气势，只得极力好言相劝，保护他的民警也在耳边说抓天祥理由不充分，闹大了激起民愤不好办。钟副镇长只得让民警打开天祥的手铐放了他，乡亲们围着天祥安慰一番。村长上前高声说：“乡亲们，请大家回去吧！这事等我们研究后再通报大家，都回去吧！”
　　 村委会上，村长向钟副镇长详细汇报了拍卖会的情况，钟副镇长对拍卖会的合法性已无异议，但对拍卖结果却不满意。他问村长：“那个天祥是什么人？他能拿出五十五万？我看他纯粹是捣乱的！我听说二峰拍那地方要开美容院、高级会所、养生馆，你想想这是不是能给你们村带来经济大发展啊？二峰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能力。我们要从今后经济繁荣考虑，不要把拍卖会弄成一出闹剧啊！”村长觉得钟副镇长说的有道理，可既然在大庭广众下搞了拍卖会，总不能说不算就不算了吧？那以后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啊？于是和钟副镇长商量：“竞拍集中在二峰和天祥之间，虽然二峰有经济实力，却当场认输了，天祥拍得了。我看这样吧，下午开村民大会，让他们二人说说得到那块地的规划，让村民们议议看同意谁的方案再说。您看怎么样？”钟副镇长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了。
　　 四
　　 下午的村民大会上，村长向村民简要说明原委，然后让二人发言。二峰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滑亮，用乡亲们的说法像被牛舔了一样，先向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深鞠一躬，然后很高傲很得意地转身看着台下的乡亲们说：“我有这几年跑运输挣的几十万，资金雄厚，加上这些年在外面闯的关系，也有干一番大事业的能力。这块地给我，我准备建高档的美容院、按摩院、高级会所、养生馆。咱们紧靠县城，每到周末，城里很多人喜欢到城外来玩。咱这里有山有水，山清水秀，只要建好了这些，生意保证兴隆！我相信一定能带来经济大发展大繁荣！”钟副镇长带头鼓起掌来，台下的乡亲们也噼里啪啦跟着鼓掌。
　　 天祥没上主席台，就站在人群里说：“二峰说的这些确实好，可是乡亲们哪，那些高档场所咱们能玩得起么？他说的那些是为了咱村老百姓考虑的么？”他这一说，立刻引起乡亲们一阵议论：“是啊，现在世风日下，孩子们本来就难管，要是在村边建起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可不是么？咱村可不能成了红灯区啊！”“伤风败俗、有违祖训的事咱可不能做啊！”村长立刻制止了村民的议论，问天祥：“那你准备怎么办？”天祥说：“我一听说这事就想拍下这块地，准备建个服装厂。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穿衣服，现在人们穿得越来越讲究了，这生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建服装厂可能没二峰说的那些热闹红火，但却绝对属于文明、安全、稳妥的产业，而且惠及村民。我的战友已经和深圳一家大型服装厂联系好了，我们可以给他们加工成衣，除了完成他们的订单外，还可以自产自销。我侄女是学服装设计的，可以给我们做兼职设计员。有两位熟人是做服装生意的，对服装的质量和销售都很在行，我准备请他们来负责质检和销售。至于工人，我准备全部用本村的妇女和姑娘们！有钱大家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到时候我保证全村老少都穿上咱们自己生产的漂亮衣服！”天祥的话还没说完，就博得乡亲们热烈鼓掌。
　　 钟副镇长问天祥：“你哪里有五十五万？”天祥说：“如果叫我现在马上拿出五十五万，我确实没有。但我在沙塘的股现在值三十多万，去年包的鱼塘也能值近二十万，把这两项一转让应该差不多了。”钟副镇长又问：“那你办服装厂的资金呢？”天祥说：“维修厂的设备能卖十几万，我再凑点。不行就贷款，还可以让员工入股一部分，问题不大。当然更希望得到领导的支持！”
　　 这时候二峰站起来不屑一顾地说：“现在服装厂倒闭的不知道有多少，你还开服装厂？等着倒霉吧！乡亲们，还是我那个生意好，保证红火挣钱！”有人开玩笑的说：“你的那些挣钱再多恐怕也到不了我的手吧？可能还会败坏了风气！不光祖宗不高兴，怕是子孙后代也会骂你吧？”二峰干生气没办法，只好坐下等候结果。
　　 村长说：“好了，他们的发言很好。下面进行民主投票，乡亲们支持谁就投谁的票。”投票的结果，天祥128票，二峰71票。村长看看钟副镇长，钟副镇长也不好再说什么。村长当场宣布：“维修厂拍卖本来就是天祥拍得，现在经民主投票，多数村民同意给天祥。现在我宣布：维修厂及土地使用权归天祥所有。会后马上办理相关手续！”
　　 二峰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对天祥说：“别高兴得太早了，咱们走着瞧！”